第47章 振衣飞石(47)(第2/3页)

他依旧让张姿执掌羽林卫,他还打算给张姿封侯。封赏功臣时,谢茂从不吝啬。

遗憾的是,他愿意看在太后的情面上重用张姿,张姿却不愿为他所用。

“朕有些话想问你。”

不等张姿磕头回答,谢茂就抬手压住了他的声音,吩咐一旁的余贤从。

“提一根御棍进来,请张将军褫衣趴下,先打十棍子,朕再问话。”

他平静无波地目光盯着张姿的脸,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张将军这样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跪着,朕看着心里难受。”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哪儿?这是太极殿!

皇帝要发火打人,宫人奴婢自然就有慎刑司拖出去责罚,大臣们则是请到肃靖门前施以廷杖。太极殿啊!除了文帝朝时,当今天子顽皮被皇父按住抽了两下屁股,只怕全天下还没有人在太极殿挨过打。

皇帝亲口吩咐,再懵逼也得遵命。

余贤从果然出门去拎了一根拳头粗的御棍进来,两端包着黄金,中间还用金粉敷着庆云纹。张姿也很老实,初秋天气本就穿得不厚,解开下衣趴在地上,棍击转瞬即至。

谢茂不看他挨打的挣扎惨状,只静静听着棍棍到肉的声响。

打完了十棍,谢茂才问:“说。”

他说要问话,其实没什么可问的。

张姿乃太后心腹,看在太后的面上,谢茂要给张姿一个解释自辩的机会。

说得明白,可以活。说不明白,现在当然也不会死。——直到这场谣言彻底平息、衣飞石被“昭雪”之后,谢茂才会慢慢来算这一笔账。

张姿一开口就把林附殷卖了:“林相说,陛下太过亲厚衣大将军,于天下有疑。”

屁。谢茂默默爆粗口。

背着他暗搓搓打衣飞石这事儿,确实是因为他和衣家关系走得太近了。

可是,用这种伎俩离间皇帝与衣家,为的可不是天下,而是林附殷他自己!

皇帝手中掌握的兵权越多,皇权就会越多地压制住相权。不管是作为外戚还是权相,林附殷在看见皇帝与衣家越走越近时,都仿佛能看见自己手中的权力在一点点失去。

所以,林附殷在此事上做了手脚。谢茂只交代炒作衣飞石涉间一案,把案子闹大,多审几天,做个样子出来糊弄天下。林附殷在执行时就多暗示了几分,给钱彬的手书中更是明晃晃地多添了“刑求”二字。

若不是钱彬胆子小,这会儿衣飞石哪里是只挨了三十大板那么简单?在堂上让衣飞石把各种刑罚都过一遍,就算衣飞石不记恨,衣家父兄也不记仇,只怕衣家部属对皇帝也要恨得咬牙切齿。

——普通兵卒哪里知道大局考量?

他们只会知道,大将军带我们在前线浴血,你们在背后对大将军的儿子严刑拷打。

主越弱,臣越强。

林附殷见不得谢茂一步步走向兵权,一步步走向乾纲独断。

张姿一句话说完,余贤从在谢茂的示意下,又提起御棍狠狠打了他十下。

“再说。”

林附殷的小算盘朕早知道了,你自己的事儿说不明白,照样得死。

张姿疼得冷汗涔涔,半晌才低声道:“今日确是最好的机会。有臣看着,清溪侯不至太吃亏。若臣今日不拦黎顺,公堂之上,百姓耳目众多,叫人看出破绽事小——”他抬起头,望着皇帝,“林相既存此心,总有机会再对清溪侯下手。”

这话说得太内涵了。谢茂却在瞬间就明白了张姿的暗示。

林附殷位在中枢,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拨往西北的钱粮全在他手上。他要真想捅衣尚予一刀,皇帝都得懵逼。可是,他为什么要玩这么小儿科的手笔呢?

他是在试探。

试探皇帝,也试探太后。

不过就是让衣家的小子下狱吃点皮肉之苦么?又没有伤筋动骨。何况,做戏就做真一些,周瑜打黄盖还是真打呢,多大一回事?

——若不是谢茂把衣飞石如珠似宝地看着,林附殷办的这事又哪里出格了?

皇帝简单吩咐了计划,负责具体执行计划的林附殷完善了一下细节,这难道不是为人臣下的本分?就算到长信宫说理,到内阁说理,哪怕是面对全天下说理,林附殷都不会心虚。

可这件事又实实在在地掐在了皇帝的命门上,这一刀捅得皇帝太痛了。

若皇帝闹腾,林附殷有足够的理由站住脚,获罪也不会很严重。若皇帝不依不饶,非要揪住林附殷大肆责罚,身为林相亲妹的太后,难道还能继续在长信宫里装哑巴?

皇帝今年才十六岁,还未弱冠,还未大婚立后,太后怎么能退得这么干脆?

林附殷更希望走到这一步。一旦皇帝和太后撕破了脸皮……

皇帝姓谢,太后可是姓林!

马勒戈壁,所以,你们是觉得朕被束缚住手脚,就只能随便你们折腾,就只能独自咽下这口气?这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谢茂走到张姿跟前,看着他被棍打得血迹斑斑的伤处,问:“你说清溪侯不至于太吃亏?”

张姿噎了一下,忙改口道:“臣知错。是委屈清溪侯了,臣……”

“你长着嘴。有事你不对朕说,你用刀捅。”谢茂蹲下身,看着他的双眼,“别让朕知道你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否则,必要你后悔今世竟生爱心!

西城兵马司大牢。

衣飞石属下的二十四骑亲兵,此时有一半都守在门口。

多数人都不说话,只冷着脸守着,把持着前往衣飞石牢房单间的各个通道。相比起他们这样体格彪悍的年轻壮汉,负责看守大牢的几个狱卒简直就像是上不得台面的赤脚农夫。

钱元宝拎着食盒抱着软枕不断说好话:“我给二哥带了吃的,都是清淡化瘀的吃食,哎,你们让我进去吧,我就看一眼……二哥!二哥!衣二哥,我是元宝啊!”

曲昭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嘴:“钱少爷请回!”

外边吵吵嚷嚷,衣飞石的牢房里却很清静。

他趴在榻上,身侧撑着一个刚订好的四四方方的长木架子,上边搭着薄薄的小毯子,既遮掩了身下不方便的地方,又不至于裹住了伤口。伤处已经清理完毕,上好了药。军中处理这种伤很有经验,这天气秋老虎厉害,便没有缠上纱布。

他趴在榻上也不是休息,而是将一双手伸出榻沿,给远在西北的父兄写信。

卫烈在一边替他研磨,偶尔探头瞟一眼。刚开始满脸悲愤,最后脸色就变得有点诡异。等衣飞石将两封信写好,他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两遍。

“尽快把信送出去。阿爹听着外边虚虚实实的消息,该着急了。”衣飞石道。

卫烈领命离开之后,衣飞石也真的累了,有些疲惫地歪头躺在榻上,看着监牢墙上新擦拭干净的砖缝。他知道自己应该眯一会儿。可是,臀腿上的伤太疼,他根本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