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振衣飞石(41)(第4/5页)

秦骓赔笑着打了个躬,进门回禀去了。

谢茂跪了大概有一刻钟,从来没怎么受苦的膝盖硌得生疼,他干脆往后一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冲守在殿门前小太监招呼:“给爷弄个拜垫来,懂不懂事儿?”

……拜、拜垫?小太监想哭。皇帝罚你跪,你叫小的给你弄拜垫?

可信王好像也不好得罪。小太监悄悄挪进门去,冲秦骓挤眼睛,把秦骓给弄了出来,小声告知:“信王爷说要给个拜垫。”

秦骓反手一巴掌把这小太监抽了个满脸绯红,瞪眼道:“这事儿还问我?”甩手又进门去了。

小太监捂着脸进退两难,不问你,那这是给呀,还是不给呀?

不等小太监纠结,每逢罚跪必下雨的桥段就来了。这一日本就层云密布,酝酿着一场暴雨,谢茂来太极殿前罚跪时,空气中就带着湿润的躁意,这会儿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暴雨刚下来时,地上热气蒸腾,被晒得难受的谢茂就跪着没动。

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暴雨夹着冷风,炎炎夏日里居然也多了一丝寒意。

谢茂一抹脸上的雨珠,气呼呼地爬起来:“不跪了,走了。”

……不跪了,走了。

……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站在太极殿廊下的小太监们都目瞪口呆,一直到谢茂潇洒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才有人惊慌失措地窜进门,磕磕巴巴地说:“信、信王爷……”

“信王怎么了?”皇帝见他慌成这样,心里也是一惊。

大热的天,太阳底下跪了又浇了雨,茂儿一向养得娇,莫不是昏倒了?

“他、他走了。”小太监瑟瑟发抖。

皇帝闻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混账东西,简直目无君父嘛!

他想了想,居然吩咐道:“找个太医去信王府上看看,别熬出病来。”

消息传到长信宫中,淑太妃第一次砸了手里的茶杯子。

——敢拿我儿子撒气,你是不想活了。

皇长子谢沣沉浸在谢琰触柱而亡的狂喜中。

皇三子谢深冷眼等待着谢沣勾结大理寺的消息暴露,等着谢沣以谋害中宫嫡子的罪名跌落尘埃。

皇帝琢磨着要保全皇长子,不让皇三子的挑拨之计得逞。

皇帝还想,朕才四十岁,朕登基不过一年,朕还有长久的时间,可以等待小皇子长大。朕还有老六、老七,朕的后宫还能为朕生育子嗣……

没有人想过皇帝会死得那么突然。

一日清晨,秦骓照例在帐外唤醒皇帝,叫了几声,皇帝未醒,反倒是昨夜侍寝的李贤妃尖叫一声,猛地掀开帐子:“来人,来人,宣太医!”

宣太医也没有用。皇帝已然在睡梦中崩逝,太医来时,皇帝都已经凉了。

太医诊断是心疾梦逝,即刻召集大臣,商议后事。

杨皇后新丧,石贵妃在后宫中位分最尊。她是杨后心腹,无子无宠,一向将皇五子谢琰当作亲子疼爱。此时皇长子谢沣往大理寺递话逼辱谢琰致死的流言已遍传宫中,李贤妃是谢沣生母,石贵妃岂能轻易放过她?当即就将李贤妃押入了慎刑司问罪。

理由也很简单,且不说皇帝是否患有心疾,心疾发作时疼痛不适,李贤妃就睡在皇帝身边,怎么会发现不了?为何不替皇帝宣召太医?这是有心害了皇帝,想让皇长子继位,必要审查清楚!

李贤妃才被押走不久,皇长子谢沣就冲了进来,照着石贵妃一通暴打:“贱妇无耻构陷我妃母,这宫中岂是你一个不会下蛋的贱人说了算的?我为皇父长子,五弟不在,我便是嗣子储君,你这是要害我!”

皇子们住得近,百官住得远,等朝廷众臣齐聚太极殿时,里边已经打成一团乱了。

老尚书文荣抚腿流泪:“苍天不佑啊。”真亡国之兆。

几位阁臣见打得不成样子,提议去长信宫请淑太妃来主持大局。

林附殷摇头道:“太妃娘娘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可不可。”

阁臣赵良安道:“文皇帝时,太妃娘娘代摄六宫事,本就有宫权。她是宫中长辈,陛下……陛下在世时,对太妃娘娘也执礼甚恭。哪里就不名正言顺了?”

林附殷只说不可,指路义老王爷:“还是请宗室前辈前来主持,最为妥当。”

谁都没有想到,义老王爷不止来了,他还带了一道文皇帝的遗诏。

这一道遗诏吓得几位内阁大臣魂都没了!——文帝遗诏,皇十一子谢茂即皇帝位。

换句话说,文帝临死之前,是想废了太子,重立幼子。只因太子势大,文帝没来得及操作就死了,临终前不甘心,还是留了一道遗诏给义老王爷。遗诏上说得很清楚,若太子即位后容不下衣大将军,自毁长城,遗命义老王爷联合宗室废了谢芝,重立谢茂为帝。

义老王爷拿出这道遗诏,宗室想要拥立谁为新君,不言而喻。

林附殷叹息一声,道:“此事老夫回避。”

他虽走了,五个内阁大臣里,季擎才被烧死了还没来得及补,另外三人有两个都是林氏党羽,几人点头商议一番,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兄终弟及,拥立谢茂。

宫中发生剧变时,谢茂正在信王府和衣飞石跑马射箭。

衣飞石自然是骑射俱佳,指哪儿打哪儿,谢茂就差得远了,射出十箭,六箭脱靶。

他对此既无好胜心也没羞耻心,术业有专攻嘛,我职业是皇帝,小衣的职业才是将军,咱又不能去抢小衣的饭碗对吧?

见衣飞石跑得满头大汗,他还能策马回头拿茶汤毛巾,道:“射靶子没趣。待国丧过了,咱们出城打猎去。对了,你看了我的犬没?走咱们看猎犬去。”

宫里就有太监一路飞扑着进来,急忙道:“殿下!陛下归天了!”

这消息就像是一支直直射来的利箭,狠狠刺入了谢茂心窝。

烈日之下,他浑身气血凉透,一时头晕目眩,竟差一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这不是装的,也不是演的。皇帝再有多少刁毒刻薄,他毕竟教过谢茂读书写字,关怀过他,爱护过他。相比起老迈忙碌的文帝,皇帝更像是他的父亲。就算皇帝对他起了杀心,可也那么长时间的宠着他。

谢茂再是作死,再是放飞自我,他想过被皇帝弄死,却没想过皇帝会死得这么早!

这几日他听着几个侄儿斗来斗去的消息,他觉得,就算淑太妃要动手,起码也得等到皇帝的几个皇子都获罪废了之后吧?——否则,凭什么不立皇子,反而立他这个皇叔?

或许,连皇帝都是因此掉以轻心。

谁会在诸皇子皆安好的情况下去杀皇帝呢?杀了皇帝,皇位也在皇子手里,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