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璧玉连城(五)

“哼!面子?你这糟老头子又算什么东西?”

老人眉尖一挑, 道,“老朽的确不算个人物, 不过这江湖之人, 多多少少还是要卖郎中一个面子的, 是不是?”

“公孙铃。这个名字,配不配这个面子?”

飞大夫公孙铃?

与他对峙的不服气的人当即消了气焰, 退了两步,又硬着头皮问他, “公孙铃?可是那公孙三绝的公孙?”

老人冷嗤了一声, 无疑是默认了。

江湖传言,据说“飞大夫”公孙铃只用一根手指的力量, 就可以挽奔马;那手“燕子三抄水”的独到轻功, 更可说是冠绝天下;再加上医道高绝妙手回春,武林中有很多人都尊之为“公孙三绝”!

两年前他的腿莫名被人砍断,绝妙的轻功已折, 可即使如此, 众人也不敢去轻易挑衅他。

虽然公孙铃脾气怪, 甚至喜欢住棺材, 但他却并非一个冷心的人,他医术卓绝, 专注于疑难杂症,他总是会替人看病的。只要不是他的敌人。

行走江湖之人, 受伤岂非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 有个医术优秀的朋友存在总比有这样一个敌人好。

这也正是他被砍断双腿后还能过的悠哉悠哉的原因。

江湖人总不会乐于与一位妙手神医作对的。

他在大堂里环视了一番, 好像没有看到他所要找的人,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张纸。

这纸折的整整齐齐,明明只是一张简单的信纸,公孙铃拿着,却好像手里捧了价值连城的珠宝一样。

他小心的打开,生怕折了一角,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眸光越发亮了,此刻的他简直都不像一个年高之人。他咳了一咳,对着大堂的人问道,“在座诸位,可有人前两日在五方堂抓过一方药?”

顿了下,他觉得这样问好像太过宽泛,十分好脾气的解释,“老朽此来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方药用药高超,老朽平生浸淫医道,却从未想过这些药能如此处理!还望朋友出来一见。”

这倒是奇了!飞大夫一向对自己的医术自视甚高,江湖之人无一不晓,如今竟能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抬举之语,实在令人好奇那药方上写了什么。

姜晨提起茶壶将空杯又添满了,神色毫无变化,好像没有听到底下那一句清晰的问话。

无人应答。

公孙铃鼻子动了动,眸子里闪过几分失望。这酒楼里味道太过混杂,要分辨实在困难。这要让他如何找到那用药之人?

这几日正好源记钱庄少东家杨开泰被人暗算受伤,他应铁山大师之邀来看看。

济南五方堂那老家伙是他的老朋友了,对医药之道也见解颇深,他看出这药方新颖奇特,却又拿不准具体的用途,当即跑来源记与他研究。

公孙铃就得了这张信纸,其上所书,如当归.藏红花.没药.海马.五加皮.**.续断.益母草.鸡血藤……看似只是些活血化瘀治愈跌打损伤的药,但是配制出来,对人的身体有极高的要求,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这霸道的药效的。活血功效如此之强,所治之症显然不在一二。

药到至极,破而后立。

这是一方绝药,不到最后恐怕无人敢用。

毕竟此药之效,还需看人。没有良好潜力的人,是不敢使用此药的。霸道的药效,往往意味着良好的结果,也意味着极端痛苦的过程。

公孙铃不但对开此药方的人感兴趣,对用此药的人,也感兴趣。

他的目光落到二楼靠窗的年轻人身上。

这个客栈里,好像只有这个人还能够无视他。

其实初一进来,公孙铃就注意到他了。当周围的人群情激愤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无波无澜,岂非令人诧异?

楼下的客人们都要相互为沈璧君几人的二三事打起来了,他却稳稳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游离于自己的世界。这样置身事外的人,另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一进来,岂非一眼就可以看清楚。

他的行动十分正常,不像个身受重伤之人,他的神色平静又淡漠,也不像个仁慈宽怀的医者。他看起来,最不像那个拿了药方的人。但是公孙铃突然觉得,这个客栈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敢开出这么铤而走险的药来。

姜晨终于无法忽视那道灼灼的目光,他也看向了公孙铃。

众人随着公孙铃的目光一望,看到二楼那个举止有礼,丝毫看不出江湖气息的青年。他看起来与一般的贵家公子毫无区别。

这张脸突然出现,笑面十七郎面色一白,失声道,“连城璧?”他还记得大半月前连城璧一手挡下他全力一击的场景,而他方才所说的话……

随即他想起来传言中连城璧已是个武功尽废的废人……脸上又渐渐恢复了色彩,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连城璧三个字儿一出来,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尤是说书老人。

方才还讲着胡编乱造的江湖秘辛,转眼就遇到正主。

不但尴尬而且害怕。

至少连城璧心狠手辣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想起来方才他对连城璧的评价,说书老人叹了口气,真希望今天不被杀人灭口。

笑面十七郎没有说出来此事之前,没有人会觉得楼上的公子就是连城璧,但他说出来之后,没有人觉得那位公子不是连城璧。

除了连城璧,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清华,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出离人群的优秀。天下能做到这些的人不多,但是连城璧绝对属于其中一个。

笑面十七郎问的大声,姜晨却仿若没有听到。

他又走了两步,眼珠一转,怒斥道,“好你个连城璧!你这江湖败类,还敢在此处出现!”

败类……

又是败类……

这些人好像总喜欢将自己摆到道德的至高点去指责他人……

姜晨转过脸来,平直的唇角忽然一弯,缓缓道,“哦?这么说来,你也是想要替天行道?”

他的语气竟然有些温和,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说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但靠近他一点儿的人,都半分也看不出他的笑意。那一双乌黑的眸中,只有冷漠,和无尽寒凉。

二楼的人不自觉就抽身远离他。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简直无异于与一头凶猛的野兽对视。

笑面十七郎心里一个激灵,那一日被连城璧单手打败的挫败感又浮现出来。他不自觉退了两步,握着他腰间的佩剑,色厉内荏道,“你……你做什么!今日多少江湖豪杰在此,容不得你这江湖败类胡作非为!”

姜晨垂了眸子,“胡作非为?”

一根竹筷已射穿了十七郎所做的木桌。

姜晨手中握着那余下的一支,语气平静却又确定,“那阁下可信,你死的总会比我更早。”即使武功尽废,可要对付这么个小喽啰,也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