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渐渐下的大了, 魏平安想去把窗户关上, 却被顾禾出声制止。

“别关, ”他说着,反而走到窗前,撑着窗棂往外望去。

潇湘也走了过去:“陛下小心着凉。”

顾禾却不说话, 半晌才指着外面,唇角漾开笑意:“你看,荷花开了。”

潇湘往外看去, 雨幕之中,池塘里不知何时早已是碧叶连天,红粉一片,繁花似锦, 在宫中寂静无声地张扬着。

两人在朱红窗子前并肩而立, 窗檐下角马被风雨吹起,间或发出叮铃的声响,清脆如珠玉落盘。

一时山河俱寂,仿佛世间只有彼此。

过了半晌,潇湘回过神来,啼笑皆非, 心道顾禾这个小没良心的, 外面闹翻了天,他还有心思看什么荷花!

他瞥了顾禾一眼, 看见他一双湿漉漉仿佛永远含着水的眼睛,皮肤细腻如脂, 正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人。

他神思恍惚了一阵,突然有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顾家那杀伐成性的血统是绝对生不出这种后代的,难不成顾禾是哪个神仙下凡来历劫了?

毕竟他的天真,他的纯粹,他的情深意重,怎么看怎么都和这人间格格不入呢。

他忍不住轻声唤道:“陛下......”

“嗯?”顾禾回过神来,望进他眼中,微微一愣,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眉梢,“婉儿,你的眼睛又变成蓝色的了!”

说罢还补充道:“和谢逐流的眼睛好像!”

潇湘含笑问道:“那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顾禾笑而不语,半晌才小声道:“其实,我说实话啊,我觉得他更好看。”

潇湘却没生气,反而神清气爽地笑道:“他比我好看在哪?陛下倒是说说?”

“他......”顾禾顿了顿,“他哪都挺好看的。”

顾禾叹了口气:“我第一眼见到他还有些心动,可惜这人,太过两面三刀,小心思又多——所以说长得好看的都是渣男!”

“......”潇湘神色一顿,“这朝堂上谁不是这样?这世上又有谁不是这样?”

“我啊,”顾禾理直气壮,“还有秦少英啊!”

潇湘似笑非笑:“所以说陛下和秦少英傻到一块儿去了。陛下身份尊贵,尚且无人敢说什么,那秦少英,不是都要发配边疆了?”

顾禾震惊地看着他:“谁给你传的消息?这不是刚做的决策吗?!”

潇湘咳了一声,淡定甩锅:“宫里这么多宫女太监,我随便问了一个罢了——难道陛下不想让我知道?那下次我不问了。”

“这倒无所谓。”顾禾半信半疑,想到秦少英,又想到这堆破事,无精打采,“唉秦少英,是我连累了他。”

潇湘却蹙眉:“顾禾。”

顾禾抬头望着他。

“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信任秦少英和杨怡。”潇湘望着顾禾,神色认真,“别的不说,你遇刺那晚杨怡莫名失踪,而先帝遇刺那夜,杨怡也是在场的。”

顾禾惊诧莫名:“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杨怡......”

潇湘耸肩:“我怀疑很多人,远不止她一个——比如,赵政。”

“杨怡,赵政?”顾禾沉思了会儿:“先帝那夜他们两个都在场。可是我出事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毫不相干啊!”

潇湘似笑非笑:“那可不一定。朝堂上风云诡谲,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顾禾沉默了会儿,垂下眼帘:“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做皇帝。”

潇湘侧头望着他,老神在在:“确实不适合。”

“......”顾禾哀怨地看他一眼,“你不能鼓励一下我?”

潇湘笑了起来:“好吧,其实陛下这样也挺好。”

他眼含笑意:“虽然呢,若是陛下能和先帝一般杀伐果断,许多事情便都不是问题——比如什么党争,什么权臣,只要陛下大权在握,全都渺小如蝼蚁。”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看纵使雄才大略如先帝,不也死的不明不白?那就是因为他太独断专行,表面上四海臣服,暗地里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他伸手摸了摸顾禾的头发:“所以陛下这样挺好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难得糊涂!”

顾禾稍稍心安,又问道:“那万一有人看我好糊弄,有别的心思怎么办?比如,比如篡位?”

潇湘垂眼望了他一会儿:“陛下还记得我当初对陛下说的话吗?”

他深深注视着顾禾双眼:“我说过,陛下要想坐稳皇位,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些什么,只需要找一把锋利又顺手的刀就是了。”

顾禾若有所思。这话他当时并不在意,如今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悟出些味道。

最终他道:“我当时也告诉你,纵观朝堂内外,与我互相信任的秦少英,并不锋利;锋利的杨怡赵政之流,又是各怀心思,看上去并不信任我。——所以婉儿,我找不到这把刀。”

“如今找得到了。”潇湘突然出声,神色莫名。

顾禾嗯了一声,和他对视一眼:“——谢逐流。”

潇湘轻轻笑了一声,喟叹般喃喃道:“他终究......也只是把陛下手中的刀啊。”

而那边,顾禾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却显得没有那么高兴,反而神色复杂:“他差点为我而死,我......不想这样利用他。”

潇湘闻言一愣,望他半晌,又笑了。

最终他笑眯眯伸手,对着顾禾脸颊一顿狂揉:“那就真心待他罢!”

七月底,暴雨倾盆。

禁宫门内,一千龙骧卫身披蓑衣戴着斗笠,骑马静立于雨中。

秦少英望着撑伞而来的谢逐流:“陛下呢?”

今日的谢逐流穿着一身崭新的朱红色常服,腰间是犀角玉带,整个人格外贵气逼人。他瞥了一眼秦少英,淡淡道:“这么大的雨,你要陛下亲自来送你不成?”

秦少英神色一滞,忿忿地看着谢逐流:“当然不敢让陛下来送!但是谢大人如今炙手可热,官至吏部尚书,一代宰辅;而龙骧卫则罪名加身,更不敢劳动您老人家亲自来送!”

“快滚吧。”谢逐流冷冷望着他,“就你这说话见人乱怼,做事不过脑子的样子,滚的越远越好。”

秦少英大怒:“你!”

“怎么,我说错了?”谢逐流似笑非笑,“什么事是你该做的,什么事是你不应该管的,谁是敌人谁是盟友,你分得清吗?总躲在杨怡庇护之下,她一走,你就只会哭了吗?”

他面无表情:“经此一难,你还不长记性,我看你还得吃苦头。”

秦少英心知他说的字字在理,但是他习惯了杨怡淡定和缓的嘱咐,哪里受得了一个无关人等的冷嘲热讽?于是差点当场和谢逐流拔刀相向,还是身边同伴死活拉住了他。

而谢逐流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见火候差不多了,走上前来,一字一句道:“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朕依旧很看重你,切勿自暴自弃’——就这一句,你好自为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