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接下来,栾冰然要帮我完成第二个愿望:做一回背包客。做背包客的打算是我想去西藏,去西藏的初衷是登雪山,登雪山的目的是我想遇上一次意外,然后我的身体就永远冰封在冰雪世界,或许当有一天人类科技破译了所有基因密码,我没准就会被解冻复活,并治愈我的癌症……现在,慈善会把我的登雪山计划做了调整,让我在北京周边做一回背包客。虽然距离我最初的想法已经背道而驰了,但是做一回背包客,还有可爱的栾冰然一路陪伴,也是一次不错的体验。

蹦极回来第二天,栾冰然开着她的二手捷达拉着我去了五道口,进了一家专业的户外用品商店,开始按照事先拟好的购物清单购买户外装备:两支五十升的背包、两个睡袋、两个防潮垫、一顶帐篷、气炉、气罐、多用途工兵锹、指南针、哨子、绳子、蜡烛、头灯、冲锋衣裤、远足靴、刀子、绳子、压缩饼干、巧克力、牛肉干、速溶咖啡、方便面……足足装满两个五十升的背包。这些东西置办齐了总共用了七千多块,费用都是栾冰然支付的,并如实开具了发票。在我们销售行当里,凡是能报销的项目,都会低消高开,绝不可能出现实消实开的发票。吴安同给培训部门买个小黑板,都能捎带上一盒中华烟,再开发票。当我看到清单上只有一顶帐篷的时候,不由得心里一动:荒山野地里,我要和可爱的小白兔共处一顶帐篷。我特意爬进那顶帐篷里试了试,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不可能避免肢体接触。一想到这些,心率明显加速了,这是我知道自己得癌症之后唯一的兴奋点。前几天,我出去卖我器官的时候,还有昨天蹦极的时候,我的心率也曾飞快加速,但那两次都是被吓的。

从户外用品商店走出来,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歪歪扭扭扑向一辆慢速行驶的奔驰轿车。奔驰车立刻刹住车,中年男人则躺在轿车前面一动不动。奔驰车里的中年女司机急忙下车查看,脸色吓得惨白,厚厚的脂粉因为胖脸陡然变形几乎开裂剥落。周边迅速围拢上来几个男人,在一旁大声斥责胖脸女士为富不仁,在声势上迅速完成阶级分类。作为常年浸淫在销售江湖上的我,一眼就能判断出这是一起合伙儿碰瓷,周边围拢看热闹的男人,跟被撞的男人同属一伙。此刻,人群里有一个男人扮演影视剧里的旁白,指着地上躺着的男人,开口说道:“这个男的我认识,叫徐二炮,在我们小区地下室租房子,是河北平泉农村的,他把家里的房子和地全都卖了,带着他老娘来北京看病的……”

这话听上去就是扯淡,农村的土地都是国有,怎么可能买卖呢。栾冰然在一旁捅了我一下,说这帮人是在碰瓷。我很是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栾冰然说:“我半个月前遇到过一次,他们的说辞都差不多,最后讹了我两千块钱,可惜我的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

那个男人完成旁白后,开始扮演和事佬,让胖脸女人掏个万八千的,权当私了和扶贫。此刻,地上躺着的徐二炮“苏醒”过来,嘴里不停地呻吟。和事佬男人蹲下身子,询问躺着的男人:“让事主给你出一万块钱,你是死是活是瘫是瘸,都不赖人家,好不好?”

地上躺着的徐二炮痛苦地点点头,说:“好吧……我正缺钱给俺妈看病呢。”

此时,周边其他群众演员开始帮腔:“一万块钱太便宜了吧,这人将来要是残废了怎么办?”

“残废了就得养他一辈子。”

“不光是养他,还有他医院里的老妈。”

“真是怪可怜的,老天爷长眼就应该把这人一下撞死,免得活遭罪。”

“……”

胖脸女人此刻已经被吓傻了,嘴里只会说对不起对不起。大冷的天,汗水从她宽阔的额头渗出,划过扁平的鼻梁,从鼻尖跌落到高高隆起的腹部,全然无视平胸的感受。汗水不停跌落,在女人胖脸的脂粉层上流凿出一条水渠,水渠冲刷出皮肤上褐斑密布的底色,两岸却依旧白雪皑皑,看上去既狼狈又可笑。和事佬男人说:“别光知道说对不起,赶紧掏钱吧。”

胖脸女人恍然大悟,急忙开车门拿出LV手提包,准备掏钱。我拨开围观的人走进去,对胖脸女人说:“别在这儿发愣了,赶紧送人去医院检查吧。”

在我的印象里,胖女人都很聪明,可眼前这个女胖子却是个例外,她丝毫没有明白我的暗示。这的确是个例外的女胖子,因为胖女人全身都应该胖,她却独独胸部是瘪的。我再次提醒胖女人:“实在不行就报警吧。”

胖女人看着我,有些犹豫不决。和事佬盯着我,说:“这档子闲事,你管得着吗?”

若是在两个月前,遇到这种事,我是唯恐避之不及,最大的勇气也就是站在一旁看个热闹。现在,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如果我能被流氓碰瓷团伙一刀子捅死,我刚才盘算过有三大好处:一是不用日后遭罪脱了人形,二是儿子能得到我的见义勇为奖金,三是能评上见义勇为的烈士,儿子也会彻底改变父亲在他心中的窝囊形象,有利于他日后成长。于是,我才豪气陡增闯进人群管这档子闲事。我用同样挑衅的眼光盯着和事佬,在脑子里搜索我这辈子最不擅长的狠话:“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光天化日之下,碰瓷讹人钱财,这是小流氓无赖的作为,今天这档子闲事,老子管定了。”

我平时说惯了拍马溜须的温和话,撂狠话的时候不免有点打磕巴。但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豪言壮语,连我自己都被自己这张嘴惊讶了。胖脸女人受到了我的启发,从LV手提包里掏出手机来,说:“可不就是碰瓷吗,我这车开得稳稳当当,速度也不快,怎么会撞到人,再说了,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呢。”

胖脸女人抹了一把鼻尖上的冷汗,开始拨打报警电话。躺在地上的徐二炮一骨碌爬起身来,嘴里嘟囔道:“好吧,算我今天倒霉。”

说完,徐二炮挤出人群,一溜烟走了。和事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低声说:“这年头,管闲事的都命短。”

和事佬说完,也转身离去,他身后跟着四五个看热闹的男人。和事佬他们没有掏刀子,我有些许遗憾,我冲着和事佬的背影高声骂道:“老子还嫌命长呢,有本事你拿刀子捅了我,不捅我,你就是你妈跟你大爷生的!”

突然,和事佬站住了,忽地转过身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奔着我冲过来。看见刀子的时候,我觉得我就要得偿所愿了,所以我不退反进,与其说是我奔着和事佬冲过去,倒不如说是我奔着刀子冲过去。嘈杂的现场顿时静下来,众人除了本能地往后躲避,所有人的眼睛和我一样,都盯着和事佬手里的尖刀。在我跟和事佬即将碰撞在一起的刹那,站在一旁的栾冰然突然伸出一只脚,绊倒了高速冲上来的和事佬,和事佬的刀尖划过我的鼻尖,连人带刀摔倒在地上。和事佬的速度太快了,他摔倒时把自己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登时晕死过去。临街小区的两个保安跑过来,用绳子把和事佬捆绑了个结结实实,还把路边的尖刀装进一个塑料袋,貌似很专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