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第4/4页)

“我认为你到时候换个地方疗养这个想法不错。那么正月的时候,家人让你回去,你也不回去吗?”

“我不打算回去。”

这是个难得的无风的安静之夜。这样的夜晚不会发生火灾。两个人交谈着,屋外时而会传来微弱的哨音一般的声响。

夜里十一点,折田已经离去。临走之前,他从钱包里取出两张乘车优惠券。

“免得你再回学校取了。”他说着,将券递给了尧。

母亲来信了。

你那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已委托正月上京的津枝去看望你,你做好准备。

你说不回来,所以我让他给你捎去了春装。今年给你做好了衬里,穿在外衣与汗衫中间,不要贴身穿。

津枝是母亲老师的儿子,如今大学毕业当了医生。以前有段时间,尧曾把他视作自己的兄长而时常挂念。

近来,每当尧到附近散步,常会与母亲的幻影相遇。看到一个人会在心中一惊:“是妈妈!”走近一看却发现是陌生人,这经常令他感到讶异。——好像咻地一下就变了。有时,他感觉母亲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赶忙回到住处后发现是母亲来信了。接下来要来的是津枝。尧的幻觉消散了。

尧走在街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把敏感的水平尺。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回头望去,那段坡道比他见过的都更陡。他一停下脚步就会激烈地喘气,在那痛苦的硬物感从他的胸中消失之前,他必须要承受那束手无策的呼吸困难。待呼吸平稳下来,尧继续行走。

是什么在驱使他前行?是即将沉入远方的地平线的太阳。

他已经不堪整日待在低地旁的灰色洋式木屋里欣赏每一次冬天的日落了。当窗外的风景逐渐沉入苍白的空气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太阳下的阴影了,而是被称为“夜”的黑暗。当他意识到这个,莫名地焦躁起来。

“啊啊啊,我想看恢宏的落日。”

他走出家门,去搜寻可以远望的场所。岁末的街上,到处可以听到捣年糕的声音,花店门前也已摆上了梅花和福寿草的盆景。在城市这幅风俗画卷里,在他迷失了归途后一切都变得美丽了起来。他踏上自己从未走过的路——那里磨米的妇女、喧哗的孩子都会使他驻足。只是不管前往何处,都有大屋檐的剪影和伸向天空中晚霞的枝条。此时此刻,即将沉入远方地平线的残日映在他那惆怅的心头。

充满阳光的空气几乎紧贴在地面上。他那未实现的愿望时常使他幻想登上高高的屋顶、将手伸向天空的一个男人。男人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充满阳光的空气。——他还想象出一个充满氢气的肥皂泡将苍白的人与街道托升至天空,升上天空的瞬间浮出一道七色彩虹。

清澈蔚蓝的天空中,火红的浮云一片接着一片,美不胜收。尧心中未烬的火焰也随之升腾起来。

“美妙的时刻为何如此短暂?”

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脆弱。火烧红的晚霞渐渐地化为了灰烬。他驻足而立。

“不知道覆盖在那片天空的影子是地球哪边的影子。如果不追随着那片云,今天就看不到太阳了。”

一阵沉重的疲惫袭来。在这陌生的城市里陌生的街角,尧的内心已经再也无法明快起来了。


(1) “灭形”是作者自己创造的词,顾名思义有“解构的”“幻灭的”之意。后来这个词常被后代作家开高健、山田丰太郎等人使用。

(2) 日本于明治维新至二战结束之间存在的贵族阶层,于1947年5月3日正式被废除。

(3) 细叶结缕草是一种常见的禾草,在中国大陆被称作台湾草,但在中国台湾和日本被称作高丽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