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因果(第2/3页)

穆七光脚,天不怕地不怕,平生唯一的牵挂也就是变着花样给人添点堵。

可是他们与穆七不一样。

他们背后的树荫是乘凉之所,也是须得好生保护的物事,他们赌不起。

于是最终清净方丈还是给了他们一定量的天河水来交换自己的两只猫。

清净方丈一脸爱怜地抚摸过怀中大猫的毛皮:“你瞧瞧它们,自从两年前被吓了一场,尾巴上的毛掉得厉害,吃饭吃得也少,清减了许多 。”

落永昼:“……”

他看看两只猫咪那条油光锃亮,柔软蓬松的松鼠似大尾巴,再看看它们沉甸甸压弯了清净方丈手臂的重量,实在是无法违心地说出附和之语。

不过落永昼能理解。

他百年前对上的穆七已是因为明镜台的时空阵法消耗了我大半,几乎油尽灯枯,战力打折。

若是如此,落永昼杀他是,依旧是费了不小一番功夫。

即使是陆地神仙,战力亦是有高有低,各有不同。

很少有人能让落永昼费这样的功夫,花这样的心思。

他想了想,宽慰道:“没事,我知道。菜这种事情不怪你们。反正现在我回来了,下回穆七别说是说猫,我让他被打成死猫。”

落永昼性格锋芒毕露惯了,说好听是年少气盛,骄傲妄为;说难听点就是欠教训。

之前好歹有十几个世界的磨练在先,能教他冷冷淡淡地装得像个高人,像个隐世神仙的模样。

可等记忆一旦回笼,落永昼本性毕露,说起的话也是十成十的欠揍。

月盈缺原本沉重的心思也不禁被他气笑:“落永昼,你这会儿修为还没归体呢?到底是谁菜你给我说清楚。”

落永昼面不改色道:“要不你找曦微比划比划?”

他脸皮生得够厚,连荣辱廉耻也一块抛却了,毫无自己为人师长,却要靠吃徒弟软饭为生的自觉。

等大致说了一遍两年来的事情,众人也不再多说,把地方留给了他和穆曦微。

月盈缺出去前还格外意味深长地留了一句:“算一算时日,这几日就该是谈半生复活他师父的时候。”

“落永昼,我们都见过,老晓星沉主死了几百年,他复活的该是什么人呢?说是和原来原原本本,我是不信的。”

更何况老晓星沉主未必真有谈半生想的那么好。

在谈半生来看,他师父是拉他出泥潭,是给他新生的人,自然样样人中龙凤,完美无缺。

可在他们旁观者看来,不尽然如此。

徒弟肖师并不是一句假话。

越霜江心性开阔豁达,对人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能叫落永昼感念着他的好,能将他从最初一个冷郁沉默只晓得打架的少年,扒拉成心怀天下的剑圣。

月长天视月盈缺为心头肉,掌上珠,宠得她骄纵得坦坦荡荡。

老的归碧海主也是一心扑在剑道上的剑修,带得秋青崖今日如此。

若说晓星沉主的言传身教,对谈半生没有半点影响,怎么可能?

若不是晓星沉主本就是个偏执的性子,谈半生又如何至于养成今日的习性?

这些道理月盈缺他们都明白。

正是因为深深明白,深深清楚谈半生的性子,才在一切发生之时方愈加无力。

不是没有试着去拉过。

而是根本拉不回来。

落永昼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语意不明道:“那便拭目以待。”

百年前穆七自己做下的孽,欠下的债还未还清。

他等得已经够久了。

房间中只剩下他与穆曦微两人。

穆曦微说:“十六,我想起来了。”

落永昼陷在回忆长河中两年,两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至少足够穆曦微改头换面,拾起大妖魔主时的修为,也拾起了大妖魔主时的回忆。

落永昼说:“好巧,我也想全起来了。”

穆曦微那一瞬神色似悲似喜,极为复杂,好像是把装满七情六欲的五味瓶在他脸上倒了个底朝天,倒出了一片混混沌沌的花脸。

也亏得是他长得好,才承受得住这样苍凉沉重又悲怆的意味。

穆曦微说:“这一幕,是从前我在梦里梦也不敢梦的。”

百年前他梦到过多少次落十六呢?

穆曦微自己也记不清?

他只记得每一次在梦里见到时,自己总会冲过去紧紧地拥住他,失而复得的狂喜充满他的整个胸膛,让他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到几乎可笑的地步。

他憋了很多很多话想和落十六说,又发现千言万语,也始终不如怀中温热的温度更让人安心。

然后穆曦微醒来,发觉空落落地空无一人,连月亮也吝啬照到魔域给予微末的光亮,唯有窗口的风铃晃动,摇曳灯笼薄弱的一点橙黄透过窗户,也变成了惨白冷清的颜色。

梦里失而复得有多喜悦,等梦醒后便是成倍的失望。

他捂着脸无声地笑,笑到最后指间湿润。

这样的梦,这样的梦醒多来几次,穆曦微便在梦里不敢妄想,生怕梦醒后跌落泥潭的一瞬失望。

百年后穆曦微有了他曾经想要的一切。

他有了平平安安的家人,拜入了自己向往的宗门,也拜入了自己崇拜之人的门下。

他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地还是有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他曾经不惜在梦里越陷越深也要饮鸠止渴的心爱之人,此时带着笑看他,眼睛里的波光动人得像是瑶池里酿的酒,但愿此生长醉于此。

可是这一切是拿他们之间重重误会换来的,是拿落永昼的性命作成全的。

是穆曦微自己误会了他自己的心上挚爱,是穆曦微自己…

害死了落永昼。

穆曦微回忆渐复,把往事的前因后果也给想明白了。

他日复一日地沉溺在过往噩梦般的回忆中,分不清现实与过去的边际,险些把自己给折磨疯了。

这样也好。

穆曦微不堪忍受到极处的时候,也会浑浑噩噩地想,这样的痛苦也好。

他至少不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落永昼给他的一切。

他根本不配。

自己失策了,落永昼略有些懊恼地想。

他明明知道穆曦微是那么个死脑筋,明明想让穆曦微重活一回,就不该在当时图给穆曦微一个瞑目,把事实摊开来告诉他的。

“落永昼!”

穆曦微的一声喝,才让落永昼反应过来自己不觉间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穆曦微眼里腾腾地燃着火,底下却仍藏着静谧的一谭水。

火是对自己烧得,恨不能一把把他烧成灰烬,连存在在这世上的痕迹,也干干净净地一并抹去。

水却是对落永昼。

无论如何翻云覆雨,在落永昼面前,穆曦微始终都是当年那个一眼见底,赤诚而通透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