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掉马(第2/4页)

无缘无故的杀意、家族和宗门先后的清算、妖魔本源的存在……

现在倒好,来了最狠的一笔。

他需要亲自背上,需要亲自为自己父母的死而负责。

落永昼闭上眼睛,闭了很久才睁开。

月色依旧是朦朦胧胧地洒下来笼了一片,蝉也继续在树上不知疲倦不知聒噪地吱哇乱叫。

落永昼手指摩挲间,触到了明烛初光冰凉的金属剑柄。

这一回他五指弯曲,指腹按在 剑柄凹凸的花纹上,是真正握稳了剑。

落永昼心知肚明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穆曦微知晓了妖魔本源在他体内的存在,那么与妖魔本源有所关联的事物,再瞒不过穆曦微的眼睛。

若无意外,他很快就会明白谁是杀害自己父母的那个凶手。

销毁证据也没有,凡人的尸骨脆弱,埋个几十年就能化成一具干干净净的白骨,可妖魔本源却是还好端端在那里,与世长存着呢。

他该杀穆曦微的。

穆曦微一旦知晓自己父母的真正死因,他先前再圣人做派,再赤子心性,都很难熬过这个关卡,极有可能心性大变,一步入魔。

落永昼赌不起那个极小的可能性。

这苍生天下,亿万人族更赌不起那个极小的可能性。

他该下手的。

杀一人,保万人,这个道理落永昼杀了太多魔族,经历过太多场屠戮,当然懂。

落永昼指尖更陷在剑柄凹下去的地方一分,用力得发白。

他拿起剑,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房门。

懂归懂,做不做,下不下得去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说初见穆曦微时,落永昼是看在他与穆七旧日的交谊,是看在穆曦微体内的本源剑气思及自己初心,手下容情地放他一马——

时至今日,他再也不可能对穆曦微真正拔剑相向。

他不愿意拔剑完完全全是因为穆曦微这个人。

穆曦微很好,应当拥有很好的未来。

至于穆曦微的好处,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尽,只能总结成潦潦草草一句定语:

他不想穆曦微死。

穆曦微应当拥有很好的,很光明的未来。

一个对得起穆曦微的,很好的,很光明的未来。

说是头也不回,落永昼仍在穆曦微房前停留了一小会,凝眸看了一小会儿。

希望穆曦微记得住他说的话。

记得住他会爱这天下的诺言。

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

他来。

他来换穆曦微未来的可能性。

落永昼去往的方向是穆家。

众所周知,妖魔本源不死不灭不消不散,亘古长存,与天同首。

而剑圣的明烛初光至明至烈到极处,专克制一切阴煞邪妄之气,再凶猛的魔气,到他剑下,也虚化成了不留痕迹的虚无。

妖魔本源也是魔气一种,也当如是。

穆曦微的那一缕妖魔本源微弱,落永昼若是真的存心,很容易将其彻底诛灭,再用剑痕遮掩。

就是陆地神仙亲至,也看不出其中蹊跷端倪。

从此以后再无为妖魔本源巧合所杀的穆家家主夫妇,只有死在剑圣剑下的明烛初光。

落永昼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他要保的人,因果他一力担当。

剑圣一诺千金,从不作伪。

落永昼去完穆家,又顺藤摸瓜寻出了这一切背后的幕后黑手。

一个他怎么样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人,穆七。

一个曾在他寒微漂泊的少年时向他伸出过援手,间接地将他送往白云间,让他被越霜江所注意到的恩人。

穆七是继老乞丐之后第二个向他主动表达过好意的人。他不嫌弃六百年前一无所有,脑子里除了打架就是打架的落永昼,与他结交,讲给了他听很多事,教了他很多。

多亏穆七,落永昼才识的字,然后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因为他不喜欢黑夜。

多亏穆七,落永昼才知道人间背后藏着一个何等壮丽,又何等暗流汹急的地方。

少年人总 是在心里藏了一把熊熊的烈火,烧得他们永远也不肯安分。

落永昼就是最不安分的那一个。

他说他要去修仙界看看,穆七便笑着送别他,温言祝他早日出人头地,得偿所愿。

穆七当时还怎么说地来着?

哦对,他说他不愿意参与到修仙界的纷争里去,让落永昼不必记挂他。

落永昼真信了他的话,一信就是一百多年,等到他拿到天榜试的榜首,才偷偷溜去穆家祠堂留下一道本源剑气,权当报答。

他一直记挂着穆七的恩情,得来的则是现实里狠狠一记巴掌。

穆七并非是那个对他有扶持之情,知遇之恩的温文好人。

他万年前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大魔,世世轮回,借着寄宿的凡人壳子逃避仙道。

穆七诞生时毁天灭地,何曾满足于这等在天道手底下活得不如狗的日子?

他打起了妖魔本源的主意。

倘若有人流淌着自己的血脉,被妖魔本源择为其主,那么他大可借着以自己血脉温样的妖魔本源之便,重塑魔身,重来一次呼风唤雨的岁月。

于是穆七在六百年前,和一个凡人女子成亲,来到了通州城定居。

凡人女子诞下了他们的孩子。

只是大魔真血何等难传?他们孩子也不是穆七所期望的,会得妖魔本源认可的未来魔主,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凡人。

极度的期待造就了极度的失望。

穆七算了算,发觉下一个能传承他大魔真血的后辈得等到六百年后,能不能传承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他深觉自己被天命捉弄,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凡人女子。

六百年后,他等到了穆曦微。

明镜台、穆家、谈半生…通通不过是在穆七手上玩得溜溜转,为了能让穆曦微堕魔而推出去的棋子。

一切埋下的线都交织错乱缠成一团,稍稍一定就牵扯本源,到了解无可解的地步。

落永昼寻到了他。

穆七这一世做的又不知道是哪里的一个教书夫子,文人打扮,眉清目秀,气质彬彬。

只是明镜台一场时空阵法动静太大,伤及本源,使得穆七鬓角上也不由得染上星星点点的斑白。

落永昼懒得和他废话,开门见山:“穆曦微的事情是你动的手?”

魔族口中剑圣嗜杀成性残忍无比,只有熟悉落永昼的朋友才清楚,他大多数时候不是那个臭脾气。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爱笑的,是黄金面具的冷硬也藏不住的风流洒脱,有着少年疏狂不羁的气概。

或者大多数时候见到他的人都会惊讶。

惊讶那么一个没架子,还不靠谱的人是怎么当的剑圣,怎么封的神。

但自从穆府的事情后,自从他与穆曦微不告而别,落永昼一日日变得愈发沉默冷锐,唇角的弧度也抿得像是剑刃上的一抹光,弯起的有倦世厌世的漠然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