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浴室的白瓷砖地面积了略两厘米高的水,门一打开,热水便往外涌,湿了傅柏秋脚下棉拖鞋的鞋底。

橘黄色灯光明亮,时槿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花洒就掉在她手边,细密的水柱滋滋往墙上喷,而她侧身刚好压住下水口,使得积水无法排出去,浴室里成了汪洋大海。

傅柏秋心一紧,踩着满地热水走过去,关了花洒。

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人,视觉ci|激更甚,喉咙酸涩发干,她慌张移开视线,双手盲碰到时槿之脸上拍了拍。

“喂,醒醒。”

指尖触感像剥了壳的鸡蛋,但更润一些,她缩了缩手指,心脏怦怦直跳。

时槿之闭着眼,没有反应,一半头发浸在水里,尾梢如游鱼般飘荡,根根分明。

真的出事了。

傅柏秋又拍了她两下,不起作用,顿时倒吸一口气,头皮发麻。

她起身踏着水出去,棉拖鞋已经湿透了,每走一步就溢出些热水,接触到冷空气迅速凉下来,脚底冰冷。

手机放在包里,傅柏秋拿出来时手抖了一下,掉在沙发上,她又慌忙捡起来,颤巍巍拨打120。

报完大致情况和地址后,挂掉电话,她脑子有一瞬间空白,在原地怔了会儿,想到浴室里的人还倒着,又跑上楼去拿浴巾。

鹅黄色浴巾,她自己冬天用的,够大够厚实,前些日子洗过烘干了,昨天用了一次,上面还沾着自己常用的沐浴露的香味。

傅柏秋拿着浴巾,强行让自己冷静,可一踏进浴室,看到躺在地上的人,脸就不由自主发热。

视线从上至下,堪堪掠过雪顶红绒,喉咙一阵阵紧|迫。

她探到时槿之鼻尖,感觉到气息均匀,稍稍松了口气,遂小心翼翼托住她,将她挪到外间。

满地积水流进下水口,溅起空旷回音。

傅柏秋用浴巾裹住时槿之,拿来海绵拖把吸干净地上的水。

仅十分钟,救护车就来了。

门卫也知道变通,见是救护车,直接让开进小区。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被傅柏秋领进门,将昏迷的时槿之抬上担架。

南方的冬天气候湿冷,现下室外室内都只有10℃左右,一条浴巾实在不够,傅柏秋对小护士简明扼要地说了情况,去时槿之房间衣柜里翻出一件大衣,再带上她的手机、包和鞋子,随救护车去了医院。

-

时槿之被推进去抢救,傅柏秋在门外坐立难安。

她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人在她家里出事,她负不起责任,害怕纠缠麻烦,这些情绪像羽毛一样轻轻蹭过心口,几乎毫无感觉。

因为这些都是次要的。

真正的焦虑源自她内心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她担心那个人有生命危险。

如果时槿之抢救无效死了,或者抢救回来但落下点残疾,抑或要做后续的大手术,下半辈子凄惨无比……

她确实恨她,却还没有到盼着她去死的程度。

心像在油锅里滚了一圈,灼烫刺痛,滋滋冒着白烟,傅柏秋深吸了一口气,面朝墙壁,用额头贴着冰冷的墙面,迫使自己冷静。

那女人一定不会有事,她还没把她赶出去。

光是这么想着,眼睛就开始发酸了。

站了一会儿,傅柏秋突然想到什么,坐下去翻时槿之的包,拿出一只手掌大的黑色手机,按亮了屏幕。

壁纸是一个穿校服扎马尾辫的女孩的背影,夕阳西下,影子拉得纤长,鬓边碎发被残阳染成了棕色。

这是……十六岁的自己。

傅柏秋盯着壁纸出神,心头涌起复杂滋味,指尖颤颤地滑了一下,弹出密码键盘,四位数。

她愣了愣,鬼使神差般输入自己的生日,1009。

竟然解锁成功。

内页壁纸依然是十六岁的傅柏秋,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埋头在课桌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两张壁纸是用单反相机拍的,即便保存了十几年,清晰度也很高,她还记得时槿之对她说过的话。

【毛毛,我买了一个大家伙!】

【如果有一天我不弹钢琴了,就去玩儿摄影】

【你就是我的专属模特】

像她这样的人,总是格外念旧,一想到从前许多温馨甜蜜的小事,苦楚与酸涩的滋味便藏了起来,给她一种她从未被伤害过的错觉。

这样怎么行。

傅柏秋甩了甩头,将情绪抽离,点开手机里的通讯录,一个个号码找过去。

家人当中,有父亲的,哥哥的,姐姐的,她思来想去,拨通了时恒之的电话。

那头很安静,傅柏秋简单解释了一句并说明情况,挂掉电话后,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任务,安心靠住墙。

谁料没两分钟,抢救室的门开了。

傅柏秋条件反射站起身,看到医生一脸费解的表情走出来,心里咯噔一下,上前:“医生,我朋友有生命危险吗?”

“没有。”医生无奈摇头,“病人各项生命体征完全正常。”

“可是她刚才晕过去了……”

话音刚落,时槿之被护士搀扶着走出来,身上仍披着浴巾,刚踏出门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头发湿着,一缕缕垂下来,脸颊泛红未褪,茫然地看着傅柏秋,“毛毛,我怎么到医院来了?”

“你——”傅柏秋张了张嘴,看向医生,“她真的没有问题吗?”

医生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做个全身检查。”

像这样晕倒在浴室里送来抢救的病人,要么是一氧化碳中毒,要么是低血糖,年纪大的可能脑溢血,中风。他们在里面抢救了半天,发现人一点事都没有,像是在睡觉,而后人就自己醒了过来。

小护士插了一句嘴:“有可能是洗澡太舒服,不小心睡着了。”

“……”说法虽荒唐,却也只能这么解释。

虚惊一场?

时槿之站在那里发抖,不停拉着浴巾,无助地看着她。

傅柏秋暗叹了口气,对医生笑笑:“麻烦您了,不好意思。”说着从护士那里揽过时槿之的肩膀,把她扶到椅子边,拿起大衣为她披上。

“毛毛,我想回家。”时槿之心知自己添了麻烦,低着头不敢看她。

傅柏秋手一顿,垂眸扣上扣子,淡淡道:“刚才给你哥打电话了,他马上到。”

“我是说回我们的家。”

“我们没有家,明白吗?”傅柏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像在哄孩子。

“还有,我不知道你这次突然晕倒,跟上次的诊断有没有关系,既然你不愿意说出实情,我尊重你,但是你的家人有权知道你目前的状况,希望你回去跟他们好好说,不管是什么病,是否严重,都请你认真对待,积极治疗。”

傅柏秋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