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许青舟不知道怎么拒绝陆承,所以就同意了。

·

申城总部比文市的要大上许多。如果说文城的办公室,仅仅像是个公司的话,那申城的总部则更符合集团。一整个园区式的建筑,分公司和部门聚集在一起。宽敞明亮的办公环境,四周被精心设计过的绿植,许多带着工牌的员工来来回回的走动。

以往在文城时,陆承向来低调。他身边跟着最多的就是季涵和谢霁,偶尔一两个陌生的司机或助理,从不会过多停留。更多的琐事陆承宁愿亲力亲为。忙起来的时候不见人影,闲下来的时候,又像是个生活枯燥的普通人。

·

许青舟跟着陆承刚进办公室,门外敲门的人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许青舟在沙发上坐着,旁边陆承已经与人商谈起来。许青舟从陆承的书柜里抽了本书看。

进进出出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陆承好似忙不完似的。但他说事的时候,总时不时看向许青舟。好像生怕许青舟觉得无聊了,抽出间歇就问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喝茶,空调冷不冷,想看哪些书。

过分的关切惹来旁人探究的目光,那种目光不是明目张胆,但也含着许多猜测。许青舟逗留了一会,就离开了。

·

他坐在顶楼的茶水间,回想起昨夜的醉酒。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总归是会让人伤心的。

季涵曾经骂过他:要滚就滚远一点,何必回来呢?

许笑嫣不是借口,亏欠也更不应该用伤害来偿还。可是那根隐隐约约牵着他的线,还是把他拽了回来。他好像被分裂成了两个自我。一个是麻木的,对这个世界满不在乎,颓废的想着哪怕去死,或者就这样留在陆承身边,随他的意,一切都无所谓的灵魂;

而另一个却充满了痛苦与焦躁,对毫无尊严的冷漠含着厌恶与唾弃、对陆承充满了憎恨,想要报复他,却又好像渴望着他的灵魂。

这两个灵魂交替着。有时痛苦说:走吧;麻木说:留下也无所谓。

而有的时候麻木又说:狠心消失就好;焦躁却又告诉他:回来。

他想要遵从本能,但本能给不了他答案。他的生活好像永远都这么模糊,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了“自由选择”的能力。他不断在用理性做判断,犹豫着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到头来,每一次,他都会因为自己的犹豫和优柔寡断,反而带给了旁人伤害。

·

许青舟发呆的时候,容律突然过来了。

他端着杯子摆弄咖啡机,察觉到许青舟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许老师,”他边笑边叫道,随后解释,“我听季总是这样叫您的。”

“早不是什么老师了。”许青舟摇头说。

然后容律在他旁边自然地坐下。他观察着许青舟,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又移向男人的一双长腿。许青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收回腿坐得更端正了些。

容律笑了一下,突然问他:“你知道陆承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吗?”

许青舟愣了下,容律把咖啡杯举了举:“被支出来倒咖啡,但我并不了解陆总喜好。这种事我也不敢问得太细。”

许青舟理解地点头,目光瞟向那杯咖啡。然后他站起来,接过咖啡走到水池边倒掉了大半,又往里面加了许多奶和糖。

深黑色的咖啡变成了浅浅的奶咖,容律轻巧说谢谢。

“许老师也回去吧,他们现在没有谈事了,陆总看不到您总是会心不在焉。”

许青舟点头说好。

·

他们进办公室的时候,上一个出来的人感激涕零。

“承哥,这次事情是我没处理好,给公司添了麻烦,结果还要您来替我收拾。说到底还是你能干,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手底下的人出这种纰漏。”

陆承挥挥手让他快走,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冲容律发脾气。

“不是说了要黑咖啡么!这是给我接的?”

容律还没说话,许青舟已经温声开口了。“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黑咖啡太苦了,你不爱喝的。怕在公司被属下笑话?”

陆承猛地抬头,然后死皱着眉头,端起咖啡喝。他喉咙动了一下,一口咽下去,随即面上又一点点放松。

“改天买个带盖的杯子去。”他低声咕哝道。

容律一直观察着,直到这时,突然轻笑了起来。

·

来公司的时候,他和季涵打了个赌。季涵说其实喜欢一个人,往往喜欢的是某种类型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非谁不可这么一说。

可是容律觉得不是。人生是一个永远不可逆的过程,在某个时间、某个契机、某一站,你的列车里上来了一个人,那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种刻入了时间、生命的感情,是任何其他新的人都无法替代的。

·

他想自己能明白为什么陆承会喜欢许青舟。抛开那些复杂的感情与纠缠,像陆承这样的人,在他的生活里,最无法抵挡的温柔,恐怕就是“被照顾”这三个字。

·

容律进来没多久,就被陆承用一摞文件支开。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两个人。陆承揉了揉手腕,跑到许青舟旁边坐下。

他闭上眼睛仰躺了一会,像有些累。许青舟安静地在旁边看那本没看完的书。过了一会,陆承突然叫他。然后从旁边拿了一张白纸与钢笔。

“你给我写点什么吧。”他说。

许青舟有些纳闷:“写什么?”

陆承说:“随便,可以写‘我爱你’,或者随便一首情诗。你字那么好看,给我留张字条总可以吧。”

他说着把笔塞给许青舟,然后强硬的抽走了书,垫在纸的下面。

许青舟拿着笔,悬空在纸上,一时皱眉,迟迟没有落下。

陆承并不着急,安静地等。半晌以后,许青舟说:“实在不知道写什么。”

陆承随即笑道:“那就只写个名字吧。这总可以的?”

许青舟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了许青舟三个字。

·

这件事本来没什么。许青舟也没有疑心。

可是后来他看见容律当着陆承的面,把那张纸拿走的时候,许青舟猛的感到了别扭。

·

他追出去问容律,一张空白的签名有什么用吗?

容律犹豫了一阵,悄悄对许青舟说。

“之前法务起草过一份合同,提交到陆承的邮箱里。那是一份赠与合同,我猜他想让你签,但又觉得你不会签。所以上午的时候陆总问我,空白纸签名后,对格式打印,有没有法律效力。我给他的答案是:受赠人不诉讼就有效。”

许青舟转头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