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许青舟此时正在丹麦。他坐在丹麦药物研究所的办公大楼会客区,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的宣传单,等陆承开会。

此次陆承来丹麦出差是公事,他一共带了五个人。季涵没来,身边是谢霁。以外还有一名法律顾问、两名药物研究员、一名销售代表和一个客户代表。

许青舟混在其中,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常在谢霁眼睛里,看到他不经意流露出的鄙夷。那眼神让许青舟心情郁卒。

而陆承工作起来的时候,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许青舟常常觉得陆承脾气暴躁,且喜怒无常。但他近距离接触陆承的工作状态,却发现这个男人工作起来更像是许青舟印象中的陆启。

冷静、平稳、逻辑缜密,兼具自信与一种高位者的傲然。

他会以一切利益优先,找出所有可被攻击的漏洞,然后一举攻破对方,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许青舟有时会觉得工作起来的陆承有些可怕。他仿佛能为了达成某个目的,不择手段似的……

许青舟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陆承身上转移开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总是因为一点点小细节或者小线索就想到陆承。太荒唐了。许青舟为此对自己产生了嫌恶。

研究院的办公楼更像是一座商业大厦,干净舒适。会客区完全开放,地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一个个小圆桌和绿色的塑料椅子摆放在落地窗前,显得暖和明亮。旁边有自主咖啡机和各种软饮,许青舟拿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然后随意的走动起来。

他大概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手机早在上飞机前电量就不多,此时已经彻底没电。许青舟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焦虑,但他不想表现出来。

于是他在会客区的墙边溜达,看着上面用英语写的各种研讨会宣传单。降胰岛素药物注射护理与干预,中风患者的葡萄糖代谢与酸性微环境,大多的医学术语让许青舟读起来非常吃力。

然后他走到一张上面贴了一个年轻华人研究员的海报前,上面的标题有些吸引许青舟。肾衰竭患者晚期的药物治疗与血液透析双向效果分析。

许青舟凑近了一些,看上面写的摘要。摘要上简述了透析给病人带来的不可逆转的伤害,但单凭药物治疗又无法完全维持患者生命。

许青舟看了几行,身边突然有人出声。

“你很感兴趣?”

他被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年轻男人。是个华裔。

许青舟看看海报,又回头对比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

“李少华……博士?”他指着海报上的拼音念道。

“韶华,看过眼韶华如驶,长日伴飞絮游丝。”年轻男人笑着回答:“你是陆承带过来的朋友吗?我看到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进去开会?”

许青舟低头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觉出几分美妙的韵味。

他摇了摇头,不太好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进去开会。

“您认识陆承?”

“是啊。”李韶华点点头,“我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亚裔。我直系上司就是Dr.Astrid,研发首席,我怎么可能不认识陆总?”

许青舟点了点头,然后他垂下眼睛,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为难。

“那……对了,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不知道是否方便?”

“请讲。”

许青舟温声道:“您能不能……麻烦您能不能帮我借一根手机线?”

李韶华噗呵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没问题,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来我的办公室拿吧,你需要什么接口的线?”

许青舟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李韶华点点头。

“没问题,我有线。你来我办公室坐一会吧,看你在这里等的也是无聊。陆总开会就这么把你扔在这儿,未免也有点不近人情。”

许青舟笑笑没回答,跟着李韶华进了他的办公室。

李韶华的办公室墙上贴了很多肾脏的照片。有写实的,也有艺术作品。此外还有一些相关头衔证书,获奖证书等。

许青舟好奇的张望。他看见李韶华的桌子上有好几本中文书籍,都是讲肾脏医疗与护理方面的。李韶华弯腰从抽屉里给他找线的时候,许青舟随手翻了翻,看见上面的译者位置,写着他的名字。

“李医生,您是肾脏方面的专家?”

“专家称不上,不过我确实是研究这一方向。给,你的线。”李韶华把线递给许青舟,然后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的插座。“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等陆承。我和陆总认识有好几年了,当初他想代理这边的药物,先是找到我,但我级别够不上,于是推荐他去联系江延教授。”

许青舟似懂非懂的点头,李韶华愣了一下,突然挑眉问道:“你不是他们公司的人啊?”

许青舟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他害怕李韶华继续问下去,于是转移了话题。

“李医生,你要不嫌麻烦,我想请教请教您关于慢性肾病方面的问题。”

李韶华笑了笑说:“当然可以,是用药还是护理方面?”

许青舟低头说道:“都有……是这样的,我父亲,他患有尿毒症……”

李韶华“啊”了一声,轻声道,“抱歉。”

许河的病就是许青舟始终挥之不去的心病。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每时每刻都给许青舟带来无穷无尽的压力。他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自己能够做什么来解决这一场困局,他愿意付出所有。

——但这个所有,从来都不包括伤害他人。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在哭啊。”

许笑嫣蹲在李琴琴面前,用手戳着母亲的膝盖,有些茫然无措。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放下电话以后,就坐在窗前,发呆似的坐了一阵,突然便开始流泪。

李琴琴揉了揉许笑嫣的脑袋,让她先去睡觉。

然后李琴琴打开客厅桌子上的那带信封,用手轻轻捏着里面的厚度。

赵梓尧还来的一万多块钱,都是现金,那自手里沉甸甸的。他说许青舟最初给了他三万,自己给奶奶治病用掉了一些,剩下的钱以后会还。

三万,对这个家庭来说不算是一个小数目,刨出奖金的话,那足足是他四个月的工资。许青舟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些钱呢?

李琴琴用手抹了抹眼泪,他开始一笔笔的算账。除了这三万,是不是还有别的钱呢?

比如许河住院费的钱。比如那个包,那条裙子,那束花的钱。

再比如客厅里摆着的那匹粉红色精致的独角兽的钱。

这些钱到底来自哪里。

李琴琴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生日时,许青舟匆匆走后,李琴琴叫来了自己许久未曾联系的几位朋友。其中一位老师也在文山中学,与许青舟是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