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能好怎(三)

牙关紧咬,碾薄了齿间的表肌,留下不浅的印记,被牙齿碾得最薄得地方,泛出了红色的微小血点,像是被咬破了似的,带着淡淡的血香。

好吃。

顾烈看着自己落下的齿_痕,意犹未尽,但舍不得就这么将珍馐囫囵吞枣,带有安抚意味地在罪证上舔了舔。

忍着痛的狄其野都要给顾烈气笑了,他抓住顾烈的龙袍,发力将顾烈按在龙椅椅背上,语气危险地问:

“你要吃了我吗?”

哪有二话不说张口咬人的?

“饿了,”顾烈不动声色地重新环抱住了狄其野的腰,实话实说。

狄其野挑眉:“饿?”

他放开龙袍,用他漂亮的手指,碰上顾烈的唇,移到顾烈的胃,从上到下点了三个地方:“你是这里饿?这里饿?还是这里饿?”

顾烈神色一凛,赶紧把他的手又给捉住了:“别闹。”

狄其野不干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刚开始谈恋爱呢,就跟他玩专_制独_裁?

“谁先咬人的?”狄其野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许独_裁者握着,“属阿财吗你?”

而且咬的偏偏还不是别的地方。

这人无师自通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

虽然对他这个返祖人类是不会有什么别的作用。

顾烈当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指出:“属狗的是你。”

狄其野一翻白眼:“您可真会抓重点。”

顾烈调匀呼吸,平复心境,才将狄其野抱得更近些,问他:“你前世究竟是怎么,没的?”

先前,顾烈就猜出狄其野是以自我牺牲换得阴谋大白于天下,可他没想到会牵扯到“炸碎”这样的词,尽管狄其野解释得轻松,可这人说话能信么?这是个嫌自己死得太慢就拿匕首往自己心口戳的人。

狄其野哪里肯说得详细,转移话题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也别以为咬我一口我就把想说的忘了。顾烈,我是认真的,这不是小问题。”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顾烈叹息道。

顾烈肯定得太快了,让狄其野不放心,又强调说:“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也许我在这个时代说这些显得虚伪,又或是矫揉造作,可我们要走下去,你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你没有。”顾烈沉声反驳。

顾烈抓握着狄其野的那只手动了动,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漂亮的骨节,停顿稍许,低声笑道:“你这人,别扭,孤傲,你有许多毛病,但绝对不矫情,更是绝对不虚伪。你只是,不能够心安理得地去当一个定国侯。”

前世狄其野死活不肯上朝,上朝了也没个好脸色,但“帝王是天下贼首”这种话也只说过一次,那一次,回头想来,也不能说是狄其野非要惹是生非。

恰恰相反,在不涉及狄其野底线原则的时候,狄其野也还是愿意不经意地提两句关键,装成没事人似的帮一手。

狄其野就算前世不怎么关心他人,可他的原则,也从来只是对他自己的要求。

顾烈方才听了狄其野一席话,虽然不能完全明了,但结合前世狄其野只言片语,终于琢磨清楚了狄其野的心思。

他能够舍生忘死为顾烈打天下,是因为楚军出师有名,是向暴燕复仇的正义之师,而且乱世时局,只有天下一统,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所以狄其野打仗打得毫无包袱。

而论功行赏后,从大将军到定国侯的身份转变,在狄其野心里,就等于是从乱世拯救者成了榨取民脂民膏之人。

所以他不能心安理得地当这个定国侯。

顾烈心绪复杂,望着狄其野的眼睛,继续说:“可事已至此,你我都不可能抽身而退了。与其退避三舍,不如与我一起,尽力将大楚建成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那样,你或许会心安一点?”

顾烈这么一针见血,着实令狄其野意外。

沉思片刻,狄其野也认真地回应:“你这样清楚我的想法,就必然明白,这并不是‘尽力’就能了结的差异,对吧?”

顾烈只是看着狄其野,并不接这句话。

于是狄其野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顾烈面无表情的脸:“好吧,好吧,给我灌了这么多迷魂汤,我怎么好意思不装个疯卖个傻。”

那就自投罗网,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烈又把他的手抓住,这回拉到唇边亲了一下,认真道:“别怕。”

“我可不是怕,”狄其野瞬间不服气起来,“这叫运筹帷幄、料敌机先。”

顾烈提醒他:“你不是害怕你与我之间面目全非么?”

狄其野轻哼一声,不答话。

“我们都曾是没有软肋、不知害怕的人,”顾烈忍不住在狄其野的手掌侧边咬了一下,换来一个恼羞成怒的瞪视,笑了笑,温柔说道,“你不是要医我的心病么,现在,我们都学会害怕了。”

顾烈原先为了亡燕复楚,无所畏惧,心无挂碍。狄其野原先受创而来,一心征战,别无他求。

莽荒时代,原始部族间争斗,为了勇士的光荣,有些会在战前食用带有致_幻或者麻_醉效果的草药,忘记胆怯,达到悍不畏死的效果。

可那并不是人的本性。

人天生就懂得保护自己,所以人天生就会害怕,那是本能在提醒,前方有危险。

害怕有许多种,害怕失去,害怕改变,害怕痛苦,害怕衰老,害怕死亡。

一个不懂得害怕的人,毫无疑问有所缺失,他的心一定有被蒙蔽或者被麻木的部分,他再强大,都有可能伤害自己,甚至伤害到他人。

现在,他们都有了牵制住他们的软肋。

狄其野低头看看顾烈,忽然俯身,在大楚帝王的唇角,落了一个吻。

白鹤的翅膀又扑扇了起来。

顾烈故意问他:“这是为了什么?”

“我以前对你说,我是为你而来的。虽然当时,我确实是那样觉得。可现在想来,我还是说了谎。”

那时的他,不能算是为顾烈而来,只能算是为楚王而来。

“不过现在,我觉得,我确实是为你而来的。这回不是说谎。”

狄其野说着,又亲了一下。

连扑两次,饿虎哪能还让白鹤逃掉,大掌扣住白鹤的脑袋,将这个原本又是蜻蜓点水的接触,变成了咬吮纠缠。

等到顾烈终于放开他,狄其野意识到被不知不觉夺去了主控权,不服气道:“你”

“我多幸运,”顾烈抢过他的话,深深凝视着狄其野的眼眸,伸手抹去狄其野唇边的亮色,“流离荒野的异星,怎么就落到了我的怀里?”

是不是梦中那焚天大火,将天都烧破了,才让银河跌落九天,倾地而来,所以星辰才会散落荒野,流离他乡。

是不是前世那份不曾言说的爱,修补好了他的心肝脾胃,才让他学会欢喜,学会害怕,初尝了饥饿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