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柯伊伯带 二

宋易说过自己有个仰慕很久的人。

那时谢栗问起电脑屏保上的合照,宋易便自若地给他介绍,这人姓谈名恪,是本校的一位师兄,本科毕业后去了普林斯顿,现在人在美国花街。

宋易的态度坦荡自然,谢栗也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谢栗开窍晚,本科快毕业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喜欢同性。

第一次见宋易,是院里给博士生的迎新,宋易是迎新讲座的主讲人。

英俊的青年挺拔端正地站在多媒体教室的讲台上侃侃而谈,在一群格子衬衫面目不清的理工男中间,格外惹眼。

那天迎新结束后,别的新生都被自家师兄姐捡走了,谢栗的师兄临时有事不能来,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多媒体教室门口,不知道该去哪。

宋易锁了教室的门,走到谢栗旁边,友善而温柔地提议带他去宿舍看看。

谢栗如此自然而然地被这副面孔迷住,如同小型天体掠过巨大行星时,会理所当然地被吸引、捕获。

只是和宋易交往的一个月里,没有情侣的亲昵,也没有任何甜言蜜语。

宋易高洁得像一座神像,温和而有礼的外壳如同土卫六上坚硬厚实的冰层。

但谢栗想当然地以为,宋易就是这样的性格,需要时间来一点点融化。

直到昨天。

原来宋易并不是一座神像。他一贯彬彬有礼的面貌下,还有只在某个人面前展现的一面 -- 会主动拉住别人的手,会露出可怜的样子,会低声地哀求和撒娇。

去医院的路上宋易哀哀地跟对方说自己难受,进急诊室的时候拉着对方的袖子拜托对方别走。

而谢栗就像一团空气被晾了在一边。

宋易甚至没看他一眼,没有责难,没有质疑,也没有解释。

唯一的愤怒,还是宋易在急诊室里听到外面两个人的对话。当那个男人说“无意卷入”的时候,宋易才急眼了。

谢栗那么聪明,只要几秒,就够他将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

那张屏保上的旧照片,宋易在对方面前展露的情态,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

这不叫仰慕,谢栗想,这他妈叫暗恋。

宋易是暗恋了一个人很多年。

可他暗恋着别人,还接受谢栗的示爱。

这算什么事?

一整个早上,谢栗都像个游魂似的,迷迷糊糊地上完一节高能物理,又晃回办公室。

他师兄程光正在办公室敲代码,一见他就扑上来:“昨晚上老板脸都绿了。”

谢栗随口扯谎:“昨天不太舒服,不小心睡过头了。”

程光竟然也信了,拉着谢栗左右看看:“栗啊,论文还没发够,革命尚未完成,身体要紧啊。”

谢栗和宋易交往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在别人面前留下蛛丝马迹。

这倒是件好事了,至少现在没人会把他的狼狈和失恋联系在一起。

谢栗不想再谈这件事,于是岔开话题,指指他师兄屏幕上的代码:“对了,上个星期你说数组指标整型溢出,应该还是 Fortran 90的问题。整个模块没法调用,编译错误太多的话,维护也没有意义。所以我干脆用 C++重新做了算法模块的部分,用微扰论来替代求解。代码就在服务器上,回头师兄你接上试试。”

程光一听,激动得老泪纵横,差点当场晕过去。

他这半年都在做一个星系团尺度上的暗物质演化模拟。但原始模块用的是一种二十年前的编程语言。程光撅着屁股维护半年,依然 bug 百出,不能跑出个像样的结果。

程光倒是考虑过把原始模块重新写一遍,但一来太花时间,二来,程光其实很怀疑自己有没有把原始模块重新写一遍的本事。换一种编程语言就等于换一种算法架构,不是开玩笑的。

他好几次想彻底放弃这个模拟,但导师不同意,说什么也要他把东西做出来,又把刚进门的小徒弟派过来救火。

没想到谢栗那天看完代码回去,不声不响地,就另辟蹊径解决了。

程光搂着小师弟,心情难以言表,就差亲上一口:“栗啊,老板把你收进门,真是慧眼如炬啊。到时候发文章,师兄给你挂二作!”

谢栗年纪小,长的嫩,套件校服出去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

他是整个兰大物理学院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博士生,才二十。本科的时候就被他导师相中,一毕业就把人骗到自己门下读直博。

导师门下还有男女弟子各一个,刚开始都把谢栗当小师弟罩着。只是没过多久就发现,小师弟完全不用人罩,还能时不时回头来罩一下自己师兄师姐。

程光激动完了,又搂着心爱的小师弟叹气:“就是这玩意儿就算能做出来,也未必是对的。做暗物质演化的那么多,到现在也没见谁做出个动静来。难啊。”

谢栗安慰他师兄:“大不了就到时候写个为什么做不出来的文章,给后人规避一下错误的路线,也算是给科学事业添砖加瓦了。”

程光叫谢栗这个苦中作乐的想法给逗笑了,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个满是寒意的男声从办公室门口飘过来 --

“谢栗,出来。”

办公室里的体感温度立时应声骤降十好几度,头顶的空调机慌慌张张地开始运行。

谢栗和师兄背对着办公室大门,双双打了个冷颤。

只见办公室门外立着一个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衬衣白得反光,一截细腰拦进西裤里,端的是个龙章凤姿的贵公子。

正是谢栗那个登顶兰大博导黑名单榜首的导师。

一般来说,年轻英俊的老师在大学是非常受欢迎的。更不消说这个老师还是个三十岁出头就做到教授和博士生导师,手里管着好几个项目的,年轻英俊的男老师。

但谢栗的导师沈之川,显然不在这个“一般”里。

因为这人挂科心黑手狠,期末不划重点不复习,动辄就用论文和随机小测伤害学生们的脆弱心灵,外加曾有过送自己的博士生重上本科高数的光辉事迹,于是有人嗟叹,奈何美人兮心肠蛇蝎。

于是兰大论坛上给沈之川起了个外号,叫沈美人。

程光慢慢地缩回搂着师弟肩膀的手,语气悲壮:“去吧,明年今日,师兄带着你最爱的蜜桃乌龙去看你。”

谢栗苦着脸,拖着脚往外走,恨不得有个黑洞,能将这点路拉成无限远。

他走出去,便见导师沈之川双手插兜,站在实验室门边。白衬衣合身地勾出宽肩窄腰的曲线,衬衣被扣到了锁骨上方,衣领上别着一枚精致领针。

风姿卓绝,像一颗雪山上的青松,充满了禁欲美。

颜狗谢栗死前还不忘狗胆包天地偷窥自己老板的美颜,悄悄地咽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