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和好(三)

“要不我替你?”

寻聿明选的是首难度不小的歌,庄奕怕他出丑, 主动请缨。

“可以吗?”寻聿明征求大家意见, “庄奕替我, 行吗?”

“不行不行。”王昆仑笑着说:“要不你俩一人唱一首?”

庄奕捶他一拳, 拿过点歌器点了一首《春天在哪里》, 揽着寻聿明肩膀,与他共用一支话筒合唱。

寻聿明声音清冷,倒不难听,只是曲调把握不好,有人带着便稳得住,不然就会跑得无边无际。

庄奕多年前追他时,曾在圣莫尼卡的街头,借别人的乐队唱过一首 When A Man Loves A Woman 给他, 只是将 Woman 改成了 Man,他的声音是禁得住现场考验的, 带着寻聿明也不算吃力。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 一首儿歌竟唱出了情歌的缱绻。

回家时,寻聿明还“嘀嘀哩哩”地哼个不停。庄奕喝过酒不能开车,恰逢今夜良宵,月色格外温柔, 他不想叫代驾破坏气氛, 索性将车停在会所,与寻聿明散步回去。

寻聿明方才得到他的批准,啜了几口威士忌, 此刻酒意上头,二人都有些薄醉。庄奕走到无人的街边,掏出侍应生还给他的腕表,戴在筋骨分明的腕上,又扯了扯领带,“累不累?”

十里牌坊与他们住的地方两点距离不远,但几条马路弯弯绕绕一叠加,也绝对不算近。寻聿明和他走到百花公园门口,气息微微有点喘,“还行,我太缺乏运动了。”

他从不去健身房,又不擅长运动,平时在医院虽累,练得却是“站功”,一个大手术十几个小时,下来总是浑身冒汗。似今晚这样单纯地走路,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庄奕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袖扣,一并交给他:“拿着。”

“做什么?”如今天气转凉,已不是单穿衬衫的时候,大街上甚至有人早早套上了短款羽绒服。“你别发酒疯,要感冒的!”

最近医院收治的流感病人激增,都是换季引发的小寒症。

庄奕勾了勾嘴角,点点公园门口的石头台阶,笑道:“上来,哥哥背你。”

“我不。”寻聿明摇头不肯,“我又不是不能走,大晚上的,让人看见。”

“大晚上的,谁看得见?”庄奕走到台阶下,示意他上去,“快来,要不我可冻感冒了。”

寻聿明四顾一望,抿着嘴巴跑过去,趴到他宽阔的肩膀上,“小心啊,我比以前沉了。”

“两个你也不怕。”庄奕双手扣住他膝窝,用力向上一抛,将人背了起来,“走吧,我们从公园里穿过去。”

寻聿明怕高,与他亲亲密密地贴在一起,道:“要买门票的。”

“买吧,少走几步路。”庄奕背着他走到公园外的售票窗口前,寻聿明从兜里掏出张纸币,递给窗户后的大爷,“我脚扭伤了大爷,我们想从公园里抄近路回家。”

大爷低头觑他们一眼,嫌弃道:“扭了脚不打个车,咋还走路呢?”怕不是两个智障,“我说你俩臭小子,是不是拿大爷开涮呢?”

“当然不是。”寻聿明坏笑说,“我俩太穷了,打不起车啊。”

“拉倒吧,快走,一会儿就关门。”递给他两张票,大爷又探头嘱咐:“别掉湖里!”

“谢谢大爷!”寻聿明趴在庄奕耳边“咯咯”直笑,热气扑进他颈窝,带起一串酥酥麻麻的火花。

庄奕转转脖子,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别笑了,小坏蛋。”

“大爷肯定想,这俩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寻聿明咧着嘴偷笑,嗓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方才的儿歌。

此刻已是快要关门的时间,公园里人烟稀少,夜阑风静縠纹平,湖边不时传来水波摇漾的细微声响。庄奕背着寻聿明行走在石子甬路上,月光倾洒而下,彼此都不禁心驰神荡。

“哥哥。”寻聿明的声音被酒精渍过,带着异乎寻常的甜软,“你累不累?”

“’累不累‘后面要加’呀‘字。”庄奕边走边提要求,“再问一遍。”

“哦。”寻聿明张了张口,嘿嘿笑起来:“可我问不出口了。”

刻意让他说,反而难为情。

“那就……”庄奕一步步走得很慢。“再说点好听的吧,给我听听。”

寻聿明随着他的脚步上下起伏,心里思量他想听什么,什么对他而言是好听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复合?我有点儿等着急了。”

“就这么想跟我和好?”庄奕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特别想。”他喝了酒,真心话衔在嘴边,不吐不快。“你知道吗?梅奥诊所在明尼苏达州,那里特别特别冷。”

庄奕“嗯”了一声,明尼苏达是全美纬度最高的地方之一,冬天最低甚至达到过零下五十一摄氏度,呵气成冰,能将他的小耳朵冻下来。

“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寻聿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我喜欢跟你生活。”

平时不敢说的话,此刻他借着酒劲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其实分手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不知道你现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开始新恋爱,还恨不恨我,会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可忘记我又是件好事儿,谁让我那么坏。有时候想得厉害了,我就去喝酒,然后就在梦里看见你了。”

可是梦里的他好温柔,两只酒窝晃得人心口酸疼,以至于醒来后的对比太强烈,让他难以接受,只能不断地酗酒,一遍遍重温。

“我也想你。”庄奕咽了咽喉咙,他何尝不是这样寝食难安地想着小耳朵。

“我有时候就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呢?”寻聿明说起从前,声音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以前有个电视剧组的人来实验室找顾问,他们要拍医务剧,安格斯让我帮他们指导医学内容。”

“那个剧组里有个亚裔的小编剧专门负责和我联系,我跟她渐渐聊熟了,也没别的人能倾诉,无聊的时候就跟她说我们的事。她说如果换了是她,绝对不会像我一样做。”

庄奕静静听着,适时问一句:“她会怎么做呢?”

“我也是这么问她的。”寻聿明鼻尖埋在庄奕清爽的头发里,上面有淡淡的洗发水味道,他心下一片温柔,叙述起来也心平气和,“她说,她会开诚布公地和你谈,因为你是个足够成熟而且有能力的人,有什么事你们可以一起面对。”

庄奕笑了笑,“这是句鸡汤。”

“我也是这么说的。”寻聿明惊喜地发现,庄奕与他的想法居然如此契合,“我问她,怎么面对?是让对方给你喂饭、喂水、洗澡、换尿布,坚持做上十几年,最后看着你鸠形鹄面,大小便失禁,甚至连呼吸都困难,那么狼狈、肮脏,不带一点尊严地死去;还是让对方为你支付高昂的医疗费和护理费,一直到你死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