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求和

寻聿明耳边“嗡嗡”响,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噪音, 整个人掼向中控台, 又被安全带扽了回去。电光石火之间, 他猛地向驾驶座一扑, 却被庄奕一把拦回座位。

方才“砰”“砰”几声, 几个气囊同时爆开,车子左前脸撞上山壁,半边凹了进去。寻聿明坐稳身形,忙去查看身边人情形:“哥你怎么样?哥哥!”

“没事儿。”庄奕皱着眉从气囊中抬起头,食指关节揉揉耳朵,摇头道:“胳膊好像脱臼了,腿也擦了一下,但不要紧。”

“我看看!”寻聿明拆开锁扣, 跪到座位上,越过半边身子去看他伤势, 口中不停抱怨:“怎么又遇上车祸。”

天底下的倒霉事, 仿佛都被他们碰上了。

“不是车祸。”庄奕扶着他的腰,右手将他脑袋扳向窗外,“你看。”

寻聿明抬起头,眼神一扫, 倏然定住。不远处的悬崖边吊着一辆连挂车, 它的车头悬在虚空中,车尾却横在马路中间,周围一辆接一辆, 全是被它波及的小车,而这些同它后面的景象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由于大雨冲击山体,正前方的拐弯处发生了侧方滑波,昏黄路灯照耀下看不分明,但估计至少有七八辆车被活埋其中。事发时那辆连挂车刚好驶过,情急之下加速闪避,这才横冲过来。

幸而庄奕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毅然踩下油门,撞向山壁,否则此刻已被连挂车扫下悬崖。现在虽然车身撞毁,好在人没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山体滑坡,还不如车祸呢。”寻聿明推开车门,冒雨到后备箱中取来药箱,道:“我得帮你把关节复位,你忍着点!”

“来吧。”庄奕居然还有心思笑,两只黑漆漆的眼盯着他,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心交给他的。

寻聿明被他一看,安心不少,握着他上臂说:“上次我在骨科轮值,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

“没事,脱臼而已。”庄奕右手绕到他身后,拍拍他背心,示意他放胆去做。“我相信你。”

“……上帝保佑。”寻聿明深吸一口,手上突然发力,一拉一合之下,将他掉环的左臂托回了原位。

庄奕稍稍倾身抵在他怀里,浑身肌肉紧绷,许久才仰起头,英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显然极度痛苦,他却愣是忍着没喊一声。

“你喊出来,喊出来吧,别忍着。”寻聿明实在看不得他这副压抑神情,抖着手去翻止疼喷雾,堂堂医学博士,却忘了外用药没法止内伤的疼。

“好了,别找了。”庄奕缓过那阵剧痛,无力地扯扯嘴角,微笑道:“我已经好了。”

“……你别动。”寻聿明赶紧拿出三角巾,帮他固定住左臂,又低头去看他的腿伤,“谢天谢地,都不严重。”

“我没事,咱们出去吧。”庄奕整整衣服,爬到副驾驶,和他先后跳下车。

寻聿明又找出自己上次给他的那把花雨伞,撑开说:“我去看看别人,你胳膊不方便,在车里待着吧。”

他只有一个小药箱,对面受伤者众,势必救不过来。寻聿明左右踱了两步,忽见前方路灯下,一辆翻倒的小货车里有三合板,喜道:“太好了。”

庄奕忙打开手机照明,举着伞带他过去。山路已被刚才滑坡时溅过来的泥土覆盖,每走一步都格外湿滑,夜色已深,灯光又暗,寻聿明不得不小心挪步,短短一截路走了将近五分钟。

小货车的司机卡在座椅中间,幸而没有被压在底下。寻聿明抽出一块三合板,高声喊道:“你怎么样?我是大夫,告诉我你的情况!”

“我……我……我脚动不了了!”司机一口北方口音,声音在夜晚的大山里听起来格外凄惨,他也不管寻聿明问什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我还有孩子,我不能死!”

庄奕见状,朝他低吼一声:“闭嘴!”

司机瞬间呆住。

“你叫什么名字?”

“吴……顺、顺东。”

“好的,吴顺东。”庄奕右手按着他肩膀,温声道:“我叫庄奕,我身边这位是寻聿明,他是西湾医院的大夫。就是前段时间上新闻那个,你可能听说过。”

吴顺东反应两秒,颔首道:“对,对,我知道他。”

“寻大夫会帮你处理伤处,”庄奕接着道,“你现在只要听话配合就会没事,你的孩子也会没事,他们还在家等你。”

吴顺东茫然点头,寻聿明立刻上前,用那块三合板夹住他骨折的位置,撕下小货车的窗帘固定。

旁边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地赶上来,拉寻聿明去救人。大家七嘴八舌,都说自家亲属伤势更重要先看,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庄奕捏捏太阳穴,从小货车里拿出一只电子喇叭,喊道:“大家听我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大夫,现在大家必须团结自救。所有没受伤的人,都到小货车跟前来集合!”

第一遍没人来,庄奕只能又喊了两遍,几个男人带头,陆续有人冒雨凑过来。

寻聿明分派说:“所有男的跟我去救人,你们几个女的负责找绳子、布料、木板之类的东西,我们固定伤处用。你们……”

人群中有两个穿校服的,庄奕道:“你们俩留下联系救援队,打不通电话就一直打。”

他两个临危不乱,分派得井井有条,天灾面前众人都不觉涌上一股慨然之气,大家分头行动,各司其职。寻聿明带队,几个跟着他的都人高马大,帮忙抬汽车、搬石头,也不费力。

周围伤重的有五六个,荒郊野岭没有工具,寻聿明只能给他们简单包扎固定,让亲属轮流照看,等处理完最后一个撞到头的小朋友,已是夜里十二点半。

大雨稍停,风愈发凉起来,寻聿明浑身湿透,又冷又累,不由得打个寒噤。庄奕拉开行李箱,抽出两件衣服给他换上,两人披着一件风衣,到后车厢里休息。

周围不时传来哭泣声和呻吟声,在寂寂长夜里显得异常可怖。寻聿明瑟缩着身体,被庄奕搂到怀里,低声说:“以前在开罗也是这样,我们可真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庄奕半坐半躺倚着靠枕,身上是侧趴着的小耳朵,此刻在这地狱般的深山里,却莫名涌上一股“天地间唯有彼此”的亲密感。

“你猜,”他道:“刚才滑坡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什么?”寻聿明仰头问。

方才大难临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庄奕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后悔,“我在想,如果刚才就那么死了,那我这一生就太不值了。”

“为什么?”他是寻聿明见过的,活得最适意的人,如果连他的一生都不值,还有谁值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