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寒日暮

寻常人染了天花都在担心自己能否活下去,只有郁恪,不知道是笃定自己能活下来,还是觉得相貌比性命更重要,与楚棠说话的时候,时刻不离毁容。

“太医说,明天我就会高热不醒。再过两天,这红痕就开始溃烂,满身都是,还会化脓……哥哥,我会丑陋得像一只怪物,我不想你看到。”

郁恪低声说着。

他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听到楚棠留下来的狂喜过后,他心里唯余惊惶和担忧。楚棠用梨木挑棒给他上药,都能感觉到他身体僵硬,肌肉硬邦邦的。

“放松,”楚棠淡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郁恪说:“我倒希望你能吃了我,这样就能把我揣进肚子里带走了。”

楚棠有点想笑:“傻话。”

郁恪听出他话语里难能可贵的宠溺,恨不得立刻回过身去紧紧抱住楚棠,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丑陋的双手,满心黯然:“不是傻话,是真的如此想的。或者我揣着哥哥,到哪儿都带着。”

楚棠道:“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我会活下来的,”郁恪道,声音暗含着坚定,“我还要在哥哥身边一辈子。”

楚棠不置可否。

涂完了背部,还有其他地方。楚棠起身想换个方向,郁恪却不干了,遮遮掩掩的,不肯让他瞧见他的脸,道:“我来就好!”

“那你自己来吧。”剩下来的地方郁恪都能自己碰到,楚棠就不坚持了,无奈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他要走,郁恪又黏黏糊糊的舍不得,从衣袖的遮掩下露出一双眼睛,忐忑又期待:“那哥哥明天还会来吗?”

“不是说会很丑,不想让我看见吗?”楚棠道。

郁恪一滞,低落道:“也是。污了哥哥的眼,我还是……”

“会来的。”楚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嫌他口是心非浪费时间,打断他的话,道。

郁恪半点儿都没有被嫌弃的难过,反而兴奋得眼睛发亮,却依然谨慎地没有靠近楚棠,隔得远远的,道:“那我等你!你也别太忙,我都安排下去了,在我病好之前,朝中都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楚棠凝视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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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太医所说,郁恪第二天就开始高热不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晕脑胀,像是置身火炉中,浑身发烫,特别是长了红疮的地方,火辣辣的,还有胸口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一并发作起来,真叫人痛不欲生。

郁恪从小到大受伤无数,忍痛能力一流,这些痛他能忍,他最不能忍的是脸上的疹子。

楚棠来这里看他时,黎原盛已经帮他上好了药,药碗里也喝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乖得很。

只是楚棠一靠近,郁恪就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愿让楚棠看见,小声道:“哥哥不要看。”

“我不看。”楚棠语气里有一丝无奈,“你别把药蹭到枕头上。”

郁恪以为他走远了,悄悄扭过脸来,猝不及防就撞见楚棠那双漂亮潋滟的眼眸。这一看,他就忘记遮掩了,眼睛都移不开了。

楚棠戴着面纱,站在床边,正和黎原盛说着话,原本没想看他,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抬眼看了过去。

郁恪脸上有几道红痕,零散分布在脸颊侧边,额角上也有一道。其实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并没有损伤他的英俊。

但在他眼中,疹子已经变成了脓疱,看上去可怖得很,就是毁容的程度了。

郁恪担心楚棠看了会犯恶心,一回过神来就转过了脸,声音闷闷的:“等我好了,一定要好好医治这些疤。”

“好。”楚棠由着他去了,道,“陛下好好养病,臣去太医院一趟。”

郁恪说:“哥哥保重身体。”

楚棠一走,他就坐起来了,黎原盛连忙上去扶他,道:“陛下要什么?奴才去给你拿来。”

“朕记得还有些事没安排好,你去把丞相叫来,到御书房候着。”郁恪道。

黎原盛焦急道:“陛下身体都这样了,何不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处理也不迟,再说,有国师在呢,陛下不必多操心。”

郁恪眉宇冷毅:“朕知道。”

可他不能一有什么事,就什么都要靠楚棠。楚棠心软不烦他,他自己都烦自己这样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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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几天,一个坏消息传来,京中患天花的人大部分在这些天病发,伴随中耳炎、失明等症状,接连死掉一大批。

但在皇上英明的决断下,活下来的患者也不在少数。最令人安慰的是,天花并没有大规模传散开来,人们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一点点下来。

天花来势凶猛,老人说阎王会在感染的半个月内带走患者的性命,也就是说,熬过了半个月,活下来的希望就会大些。

算起来,郁恪的病已经过了十五日了,身上的斑疹经过溃烂,现在开始结痂。

“太医说方子快研制好了,正在试药。”楚棠端起药碗,拿着瓷勺搅了搅。

起疹子的时候痒,结痂的时候更痒。郁恪虽不像小孩子那样容易去挠,但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去抓,回过神来简直惊出一身冷汗——要是真留下什么疤,楚棠真的该嫌弃他了。

所以他手上又套起了棉手套。

郁恪动作不便,楚棠就代劳了。

有楚棠代劳,郁恪眼睛亮亮的,也不像平日那样一饮而尽,而是要楚棠一勺一勺地喂他。

“药不烫了,”楚棠以为他是嫌烫,摸了摸碗壁,道,“那样喝会苦的。”

郁恪固执道:“我不怕苦。”

楚棠无法,只好一勺一勺地喂他。郁恪靠在床头,像只大狼狗盯着肉骨头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棠,偶尔还不安分地伸出两只包得厚厚的手,合起来包住楚棠的手腕。

好不容易喝完药,楚棠放下碗,道:“郁慎喝药也没你这样。”

郁慎比郁恪早染病,熬过了最难受的时期,现在也开始恢复了。

郁恪像偷了腥的大猫一样,得意地说:“哥哥对我,自然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因为楚棠不会再感染天花了,他嫌面纱麻烦,就不戴了。现在反而是郁恪戴了面纱,因为怕楚棠瞧见他结痂的疤痕。

“胸膛上的伤好了吗?”楚棠问道。

“好了。”郁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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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受的时候,郁恪躺在床上,连翻个身都艰难,好在他身体健壮,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等没那么难受,他就开始处理堆积的政务。

在人前,郁恪并不怎么在意他脸上的疤痕,但是一见到楚棠,他就要戴面纱。楚棠怕伤到孩子自尊心,也就没怎么管。

尽管在楚棠面前,他依然是一个会撒娇卖乖的孩子,但在臣子和百姓面前,他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