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边境之南 10(第2/2页)

  我坐在血淋淋、嚎叫的屁股上滑行了一下子才刹住。左肩感觉既麻木又松垮无力,肌肤滑溜溜的全是血。

  但我握枪的右手还能够伸缩,虽然落地的屁股感觉像插满尖锐的石头,两条腿感觉还结实。我回头看到凌志的乘客座车门打开。车子在我后面大约十码,它的行李箱现在贴住赛利卡挤皱的引擎盖。水柱嘶嘶地从赛利卡喷出,我摇摇晃晃站起来,雨和血混成番茄酱不断从我的脸上流下。

  在我右边,桥的另一边,一辆黑色吉普车刹车停下,驾驶对我大喊了几句话,声音消失在风雨中。

  我不理他,全神贯注看着凌志。

  不倒翁爬出凌志,跌坐在一只膝盖上,白衬衫浸染成红色,一个肉呼呼的洞贯穿他的右眉。我一瘸一拐地走向他,他用枪管撑起身子。他抓住打开的车门,看着我走近,我可以从他上下跳动的喉结,看出他正努力忍住呕吐。他犹豫地低头看看手上的枪,然后看向我。

  “不要。”我说。

  他低头看他的胸部,看到血从胸口某处涌出,扣着枪的手指收紧。

  “不要。”我又说。

  求求你不要,我心里想。

  但他还是举起枪,在倾盆大雨中眯着眼睛看我,小小身躯像醉汉一样左右摇摆。

  他握枪的手还没完全离开臀部,我已对他的胸脯中央射了两枪,他向后倒向车子,嘴巴张成一个困惑的椭圆形,仿佛他正打算问我一个问题。他想抓住打开的车门,但他的手臂从门框和挡风玻璃柱子之间滑下去。他的身体开始向右边倾斜,但手肘卡在车门和车身中间,他就这样死了——身体一半指向地面,一半被车子钳住,一个来不及问的问题留在眼中。

  我听到齿轮转动的喀嚓声,抬头向车顶望去,看到库辛先生对我瞄准一支闪亮的散弹枪。他一只眼睛瞄准枪口,一只眼睛眯起,一根瘦削苍白的手指勾住扳机,他微笑。

  然后一团松泡泡的红云从他喉咙中央穿出,飘落他的衬衫领子。

  他皱眉。抬起一只手摸喉咙,但还没摸到,他就向前扑倒,脸撞到车顶。散弹枪从挡风玻璃滑下,落在引擎盖上。库辛先生的瘦长身体折向右边,他消失在引擎盖另一边,身体落地时发出一声柔软的砰咚。

  安琪出现在他后面的黑暗中,枪仍举在面前,雨水在热枪管上嘶嘶冒着蒸汽。玻璃碎片在她的黑发上闪闪发光。前额和鼻梁上有横的竖的几条像刀片割伤的细痕,但除此之外,她似乎安然无恙,撞车带给她的伤害似乎远少于不倒翁和我。

  我对她微笑,她回报我一个疲倦的笑容。

  然后她看到我肩膀后面某个东西。“老天,帕特里克。啊,老天。”

  我转身,这时候我才了解我被抛出赛利卡时听到的巨大撞击声是什么造成的。

  杰的3000GT上下翻转停在五十英尺外。大部分车身撞穿护栏,有一刹那我惊奇它居然没有完全坠落桥下。后三分之一车身挂在桥上,前三分之二悬在半空中,整个车子仅靠破裂的水泥和两根毁损的钢圈抓住桥面。就在我们注视之际,车子前端稍稍下垂,后端从水泥基座翘起。钢圈咯吱作响。

  我跑过去,在护栏旁边跪下来看杰。他头下脚上吊在座位上,被安全带绑住,膝盖顶住下巴,头离车顶只有一英寸。

  “别动。”我说。

  他的眼睛弯向我。“别担心。我不会。”

  我看着护栏。雨珠使它变得滑不溜叽,它再度发出呻吟声。护栏另一边是一小条水泥基座,小到不够任何四岁以上的人立足,但我没有时间慢慢等它长大。水泥条的下面空无一物,只有漆黑的空间,像悬崖一样面对一百码下面的水。

  安琪爬到我旁边,一阵风从海湾刮起。车子向右边移动一点,然后又向下降了一英寸。

  “啊,不,”杰说。他虚弱地笑着说:“不,不,不。”

  “杰,”安琪说,“我来。”

  “你来?”我说,“不行,我的手比较长。”

  她爬过护栏。“脚也比较大,而且你的手臂看起来一塌糊涂。你动得了它吗?”

  她没有等我回答。她抓住护栏一块完整的部分,慢慢把她自己垂向车子。我走在她旁边,我的右手离她手臂只有一英寸。

  另一阵强风夹着雨水袭来,整座桥似乎都在晃动。

  安琪够到车子,我用两手抓紧她的右臂,看着她以勉强的蹲姿低下身子。

  她从护栏斜伸出去,伸出左臂,远方传来警笛声。

  “杰。”她说。

  “是?”

  “我够不到。”她使劲拉我握住她的手,手臂上的肌腱在皮肤下跳动,但她的手指离上下颠倒的门把还差一点点。“你得帮忙,杰。”

  “怎么帮?”

  “你能开门吗?”

  他伸长脖子,摸索门把的位置。“从来没头下脚上待在车里过。你知道?”

  “我从来没吊在离水面三百英尺的桥边过,”安琪说,“我们半斤八两。”

  “找到门把了。”他说。

  “你必须推开门抓我的手。”安琪说,她的身体在风中微微摇摆。

  他眨眼抵挡从窗子吹进来的雨,鼓起腮帮,呼一口气。“我感觉我只要移动一英寸,这玩意儿就会坠下去。”

  “我们必须冒这个险,杰。”她的手滑下我的手臂。我抓紧,她的手指再度戳进我的肌肤。

  “是的,”杰说,“不过,我跟你说,我——”

  车子突然一颠,整座桥咯吱一声发出巨响,这一回高昂和狂乱像一声尖叫,撑住车子的水泥块顿时裂成碎片。

  “不,不,不,不,不,不!”杰说。

  车子掉下桥。

  安琪尖叫,猛地从车子退后,扯断的钢圈扫向她的手臂。我抓紧她的手,把她拉过护栏,她两腿在空中乱踢。

  她的脸紧贴着我的脸,手臂紧抱住我的脖子,她的心脏咚咚捶打我的胸肌,我自己的心跳砰砰传进我的耳里,我们凝视杰的车子直线下坠,穿过连绵不断的雨,消失在黑暗中的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