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悲痛纾解 4(第2/3页)

  不过,除了这个小小胜利,杰毫无斩获,报告进入第五天,他的挫折感开始显露。黛丝丽的几个要好朋友自她母亲死后就和她失去联系。她很少和父亲交谈,也不曾向青面或不倒翁吐露心事。除了喷丹尼尔·马修一脸辣椒外,她的市中心之行显然并不引人注目。要不是她这么美丽,杰一度写到,恐怕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自她失踪以来,她不曾刷过一张信用卡,不曾写过一张支票;她的信托基金、各种股票及定存分文未动。调出她的私人电话通联记录,显示她自7月起到失踪那一天没有打过电话。

  “没有打过电话。”杰在2月20日报告这一行底下画了红线。

  杰不是那种会画线加强语气的人,从来不是,我可以看出他已跨过挫折和专业自尊受损的临界点,迈向走火入魔的境界。“仿佛,”他在2月22日写道,“这个美丽的女人从来不曾存在。”

  注意到这段话不专业的性质,特雷弗·斯通联络埃弗瑞特·哈姆林,23日上午,杰·贝克被叫到特雷弗家里,与哈姆林、亚当·科尔及特雷弗·斯通开紧急会议。特雷弗在杰的报告中附了一份会议记录如下:

  哈姆林:我们需要谈一谈这份报告的性质。

  贝克:当时我累了。

  科尔:用“美丽”这样的形容词?在一份你知道会传遍全公司的报告中?你不用大脑啊你,贝克先生?

  贝克:我重申,当时我累了。斯通先生,我道歉。

  斯通:我担心你失去专业上的超然,贝克先生。

  哈姆林:恕我直言,斯通先生,依我之见我的探员已失去超然了。

  科尔:毫无疑问。

  贝克:你们要撤走我?

  哈姆林:如果斯通先生同意我们的建议。

  贝克:斯通先生?

  斯通:说服我为什么我不该换人,贝克先生。我们谈的是我女儿的生命。

  贝克:斯通先生,我承认我感到挫折,因为不论你女儿的失踪或这位她说她遇到的肖恩·普莱斯的存在都缺乏任何具体证据。挫折感造成一些迷惘。没错,你告诉我的关于你女儿的事,我从目击者听到的描述,还有毫无疑问她的美貌,都促成对她的感情用事,不利于专业超然的调查工作。这些都是事实。但我快破案了。我一定会找到她。

  斯通:什么时候?

  贝克:快了。非常快。

  哈姆林:斯通先生,我劝你同意我们另外派一个侦探担任这个案子的首席调查员。

  斯通:我给你三天时间,贝克先生。

  科尔:斯通先生!

  斯通:三天内找出我女儿下落的具体证据。

  贝克:谢谢您,先生。谢谢您。感激不尽。

  “不妙。”我说。

  “什么?”安琪点燃一支香烟。

  “别管会议记录里其他所有东西,看看最后一行杰的话。巴结到几乎谄媚的地步。”

  “他感激斯通保住他的饭碗。”

  我摇头。“那不是杰的作风。杰太骄傲。你如果从这家伙嘴巴听到一个‘谢’字,你大概刚把他从一辆燃烧的车中救出来。他不是‘谢谢’挂嘴上的那种人。他太自负。而且我认得的杰会对他们竟然考虑撤换他暴跳如雷。”

  “但他失常了。我是说,看看他在他们召开会议前写的最后几行报告。”

  我站起来,沿着餐桌来回踱步。“杰能找到任何人。”

  “你说过。”

  “但这案子调查了一个礼拜,他啥都没找到。没有黛丝丽。没有肖恩·普莱斯。”

  “也许他找错地方。”

  我俯身向前,一边按摩僵硬的脖子,一边凝视黛丝丽·斯通。在一张相片中,她坐在大理石首家中阳台秋千上,开怀笑着,明亮的绿眼直视镜头。浓密的蜜发纠成一团,她穿了一件边缘磨损的毛衣和撕裂的牛仔裤,光着脚丫,露出灿烂的白牙。

  毫无疑问,她的眼睛吸引你看过去,但还有别的东西使你目不转睛。我相信好莱坞选角导演会说她具有“明星气质”。冻结在时间里,她仍然焕发着健康、活力、纵情感官享受的气氛,一个既楚楚可怜又镇定自若,既充满欲望又天真无邪的奇特混合体。

  “你对。”我说。

  “对什么?”安琪说。

  “她美极了。”

  “还用说。我羡慕死她穿旧毛衣和破牛仔裤还那么好看。老天,她的头发像一个礼拜没梳过似的,可她仍然完美。”

  我对她扮个鬼脸。“你跟她比美有得拼,安琪。”

  “噢,少来。”她摁熄烟头,凑过来跟我一起看照片。“我漂亮。行。也许有些男人甚至会说美丽。”

  “或美艳无比。或倾国倾城、绝代佳人、性感尤物——”

  “得了。”她说,“好吧。有些男人。我同意。但不是所有男人。很多男人会说我不是他们喜欢的那一型,我太意大利味,太娇小,太这个或不够那个。”

  “为了讨论起见,”我说,“我暂且同意你。”

  “但这一个,”她说,食指轻叩黛丝丽的额头,“没有一个活的异性恋男人会觉得她不妩媚动人。”

  “她是个人物。”我说。

  “人物?”她说,“帕特里克,她完美无缺。”

  特雷弗·斯通家召开紧急会议后两天,杰·贝克做了一件事,要不是后来证明是天才之作,恐怕已证明他终于走火入魔了。

  他变成黛丝丽·斯通。

  他不刮胡子,头发凌乱,衣冠不整,也不吃东西。他穿一套昂贵但皱巴巴的西装,追溯黛丝丽在翡翠项链一带的脚步。不过,这回他不是以侦探身份做此事,他是以她的方式。

  他坐在黛丝丽坐过的共和大道绿园道上同一张长椅上,公园的同一片草地上,市立花园的同一棵树下。他在报告中写到,起初他希望某人——也许肖恩·普莱斯——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有可乘之机,会前来攀谈。但此人久候不至,于是他改变策略,采取他假设黛丝丽在失踪前几星期的心态。他沉湎在她看过的景象,聆听她听过的声音,并如她可能做过的,等待和祈祷,盼接触出现,悲痛结束,在失去中发现与结交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