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悲痛纾解 3(第2/3页)

  “没有人,”我的学徒生涯接近尾声时,有一回他告诉我,”我强调,没有一个人能永远躲起来,只要正确的人在找他。”

  “战后逃到南美洲的纳粹怎么说?约瑟夫·门格尔(译注:Josef Mengele,恶名昭彰的纳粹党卫队军官和奥斯维辛集中营医生。)一直到死都没被发现,他死得安详自由。”

  杰瞅我一眼,在我们相处的三个月,我逐渐熟悉这个眼神。我称之为他的“白道眼神”,一个在政府最黑暗的角落混过,知道尸体埋在哪里,哪些文件进了碎纸机和为什么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这人知道的真正权力运作机制,是我们大多数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你以为没有人知道门格尔在哪里?你开我玩笑?”我们在湾塔餐厅用餐,他从桌子对面俯身向我靠来,将领带塞进裤腰,虽然桌上盘子已经撤走,碎屑也清除干净,一如往昔无懈可击。“帕特里克,我向你保证,门格尔比大多数企图失踪的人多了三大优势。”

  “哪三个?”

  “第一,”他说,举起食指,“门格尔有钱。起初有几百万。但百万富翁也会被找到。所以,第二,”中指继而举起,“他有情报,关于其他纳粹,关于埋在柏林城下的金银财宝,关于各式各样他用犹太人当天竺鼠的医疗发现。好几个国家的政府都拿到这些情报,包括号称在找他的美国政府。”

  他扬起眉毛,微笑着坐回他的椅子。

  “第三个理由?”

  “哦,是。第三号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约瑟夫·门格尔好在没有我找他。因为没有人躲得过杰·贝克。现在我训练过你,达达尼昂,我的加斯科尼小伙子,也没有人躲得过帕特里克·肯奇。”

  “谢谢你,阿多斯。”(译注:达达尼昂是大仲马小说《三剑客》中最年轻的剑客,加斯科尼是达达尼昂的故乡,阿多斯是三剑客之一,御林军好手。)

  他做了一个华丽的脱帽致敬手势。

  杰·贝克。没有一个活人比他更风度翩翩。

  地铁钻出隧道,进入市区十字路口站的惨绿灯光,我心里想,杰,我希望你对。因为我开始玩捉迷藏了,不论你躲好没有。

  回到公寓,我把两万元塞进厨房踢脚板后面,我藏备用枪的地方。安琪和我掸掉饭桌上的灰尘,把我们从今早以来累积的资料摊在桌上。四张黛丝丽·斯通的照片摊成扇形摆在中央,接着是杰给特雷弗的每日进度报告,直到十三天前他失踪为止。

  “你为什么等这么久才找其他侦探?”我问过特雷弗·斯通。

  “亚当·科尔保证他会另外派人,但我想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一星期后他们跟我解约。我花了五天时间打听城里每一个私家侦探,想找一个有诚实名声的,最后找到你们两个。”

  在饭厅,我考虑打电话给哈姆林与科尔,问埃弗瑞特·哈姆林他那边的说法,但我有个感觉,他们会三缄其口。如果你甩了一个像特雷弗·斯通这样分量的当事人,你也不会到处宣扬,或跟一个同行竞争者聊这个八卦。

  安琪把杰的报告滑到她面前,我翻阅我们在特雷弗书房各自记的笔记。

  “她母亲去世后那个月,”从草坪回到屋里后,特雷弗告诉我们,“黛丝丽遭到两次不同的心理打击,任何一个都能击垮一个女孩子。首先我被诊断出癌症末期,接着她大学时交往过的一个男孩死了。”

  “怎么死的?”安琪说。

  “淹死。是意外。但黛丝丽,你知道,这辈子大部分时间活在她母亲和我的严密保护下。直到她母亲过世,她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从来没接触过悲剧,连最微不足道的悲剧都没有。她一向认为自己坚强。也许因为她和我一样倔强和顽固,她把倔强和一个人在极度反对下培养出来的勇气混为一谈。所以,你知道,她从来没有受过考验。然后她母亲死了,父亲躺在加护病房,我可以想象她决心撑下去。我也认为她做得到。但我得癌症的消息接踵而至,紧接着一个过去的追求者又死了。砰。砰。砰。”

  根据特雷弗的描述,黛丝丽在接二连三悲剧的压力下开始崩溃。她失眠,体重遽降,几乎不言不语,一天很少说上一句完整句子。

  父亲催她去看心理咨询,替她约了四次医生,但她次次爽约。相反的,青面、不倒翁和几个朋友告诉特雷弗,她大部分时间花在市中心。她开着白色绅宝,父母送她的毕业礼物,到布伊斯敦街一间室内停车场,然后整日在市中心及后湾区的翡翠项链绿地,环城七英里的公园区散步。有一回她走到美术馆后面沼泽地那么远,不过,据青面说,她通常喜欢走共和大道中央绿树成荫的步道和毗连的市立花园。

  她告诉特雷弗,就在那个公园里,她遇到一个男人,终于提供她一些她从晚夏到初秋一直在寻觅的安慰和慈悲。他的名字叫肖恩·普莱斯,大她七八岁,本身也遭遇过悲剧的打击。他告诉黛丝丽,去年他出差的时候,他的妻子和5岁大的女儿在他们康克德区家中,因冷气系统故障,一氧化碳外泄中毒死亡。

  黛丝丽说,第二天晚上肖恩·普莱斯出差回来,才发现她们的尸体。

  “这么久。”我说,从我的笔记抬起头来。

  安琪从杰·贝克的报告抬起头。“什么?”

  “我的笔记上写着,黛丝丽告诉特雷弗,肖恩·普莱斯在他太太和女儿死了几乎二十四小时后才发现。”

  她伸手到桌子这边,拿走搁在我手肘旁边她自己的笔记,一页页翻过去。“对啊。特雷弗是这么说的。”

  “似乎太长,”我说,“一个年轻女人,商人妻子,既然住在康克德,多半属于高收入阶级,她和5岁大的女儿二十四小时不见人影,竟然没有人注意?”

  “这年头邻居越来越不友善,也越来越不爱管邻里的闲事。”

  我皱起眉头。“可是,好吧,也许在内城贫民区或中等阶级的郊区。但这件事发生在康克德。维多利亚式庭园别墅和老北桥之地。缅因街、纯白人的上层阶级美国。肖恩·普莱斯的孩子5岁。她不用上托儿所吗?或幼儿园或舞蹈课之类?他太太不去跳有氧舞蹈或上班或约另一个中产阶级年轻太太吃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