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2/2页)

“太糟了,莱文,你走共产主义路线了。共产者,还有共产音乐。”

“嗯,莱文,祝你好运。时下称为音乐的这种该死猫叫春,我实在说不上喜欢,不过这场表演很好。”

人群渐散后,有个小老头走过来,他身形微驼,一边肩膀比另一边高,说话有种非常独特的腔调。

“想请我喝一杯吗,赛巴斯钦?”

赛巴斯钦点点头。这个小老头是卡尔·鲍尔曼,英国最杰出的音乐评论家。他们一起走到赛巴斯钦的私人包厢去。

两人分别在扶手椅上坐定。赛巴斯钦给宾客一杯威士忌加苏打,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他很急着知道小老头给的判决。

“怎么样?”

鲍尔曼有一两分钟未置一词,最后才缓缓说道:“我是个老人了。我能够从某些事物里得到乐趣;可是也有某些事物——像是现在的音乐——无法带给我乐趣。但不变的是,只要遇到天才,我就认得出来。世上有一百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一百个传统破坏者,自以为达到什么了不起的成就,然而世上还有那第一百零一个人,一个创造者,一个大胆走进未来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

“对,遇到天才我就认得出来。我虽然谈不上喜欢刚才的作品,但却认得出来——格伦,不管他是何许人,他有才能……写出领导潮流的音乐……”

他又停顿了,赛巴斯钦这次还是没有催促他,只是等待着。

“我不知道你的大胆投资会成功或失败,我想是会成功,不过成功的主要原因是你的人格。你有左右大众品位的技巧,你有获得成功的才能。你把格伦塑造成一个谜;我想,这是你的媒体宣传活动的一环吧。”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赛巴斯钦。

“我不想干涉你的媒体宣传活动,不过我想请教一件事:格伦是英国人,没错吧?”

“对。鲍尔曼,你怎么知道的?”

“音乐中透露的民族性是瞒不了人的。他曾在俄国革命分子的学派里学习过,没错,可是,就像我说的,民族性是瞒不了人的。在他之前有别的开路先锋,那些人曾经试着做他现在做的事情。我们有我们的英国学派——霍尔斯特、沃恩·威廉斯、阿诺德·巴克斯。全世界的音乐家已愈来愈靠近新的理念了,那就是‘音乐的绝对性’。这个作曲家是大战时阵亡那个年轻人的嫡系继承人,那男孩叫什么来着?戴尔?弗农·戴尔——他曾经前途无量。”他叹息了。“赛巴斯钦,我在想,我们在战争中到底失去多少东西?”

“先生,这很难说。”

“让人不忍回想。不,真的不能回想。”他站起身。“我不再占用你的时间了。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做。”他脸上出现一丝微笑。“《巨人》!我猜想,你跟格伦把这个私房笑话留给你们自己。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巨人指的是机械魔神,没看出真正的巨人是那个侏儒似的形体——人类。人类坚忍地经历了石器时代、铁器时代,虽然文明崩坏消亡,人类还是一路奋斗着度过另一个冰河期,在一个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新文明里奋起……”

他的笑意加深。

“我年纪愈大就愈确信,再没有任何东西像人类这样可悲、荒唐、不合理却又这样的不可思议……”

他在门口停步,手搁在门把上。

“这让人很纳闷,”他说,“像《巨人》这样的东西,制作过程里加入了什么?是什么制造出它?是什么喂养了它?遗传造就出载具,环境打亮、磨光它,性则让它觉醒……但还不只如此,它需要有食粮。

哼、嗯、呵、嗯,

我闻到凡夫俗子的血腥味,

管他活着,还是死了,

我都要磨碎他的骨头,做成我的面包[1]。

“赛巴斯钦,天才就是残酷的巨人!一个以生肉鲜血为食的怪兽。我对格伦一无所知,但我发誓,他是用他自己的、或许还有别人的血肉去喂养这个巨人……将他们的骨头磨成粉,做成巨人的食粮……

“赛巴斯钦,我老了,我有我的幻想,今晚观众看到的是结果,而我想知道开端。”

“遗传、环境、性。”赛巴斯钦缓缓说道。

“对,就是那样。我并没有指望你会告诉我详情。”

“你认为我……知道?”

“我确定你知道。”

一阵寂静。

“对,”莱文最后说,“我确实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告诉你全部的故事——但我不能这样。这是有理由的……”

他慢慢地又重复一遍:“这是有理由的……”

“可惜啊,这本来会很有意思的。”

“哦……是吗?”


[1]这一整段话在英国文学里经常出现,例如童话故事《杰克与豌豆》里的巨人便曾说过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