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第4/5页)

“不会错的,一定是这样。太太,请带着令爱一起去欣赏吧。十月九日,在市民礼堂。”

“太荒唐了!”栗林太太厉声说,太阳穴也气得微微发颤,“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不、不像话,丢死人了!”她不胜烦恼地扭动着身体。

实穗微微摇了摇头,说声“再见”,走出屋子。

离开栗林家后,她直接走向车站。栗林太太的态度令她甚感不快,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途中有个女孩迎面而来,一看到她就停下脚步,但她走得太急,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直到那女孩朝她点头致意,她才恍然想起,这是栗林的女儿由香。她没穿校服,应该是从补习班回来。

“你好,这么晚才放学?”实穗向她招呼道。

由香轻轻点点头,就要继续迈步向前。“等一下,”实穗叫住了她,“咱们聊几句好不好?关于你爸爸的事情。”

由香似乎有点犹豫。她看看手表,又看看回家的方向,最后终于点头答应。

附近有一家汉堡店,两人来到店里。实穗问由香,对于父亲学钢琴的事,她究竟有什么想法,希望可以坦率谈谈。

“爸爸一弹钢琴,妈妈就要发作一番,让我觉得很郁闷。”由香站在靠墙的吧台前,边吃冰激凌边说。

“那你呢?讨厌爸爸弹钢琴吗?”

“说不上讨厌,他喜欢弹就弹呗。以前他脑子里全是工作,没半分情趣,我倒觉得现在这样说不定还好些。”

“哦。”实穗松了口气,看来由香是理解她父亲的。

“不过,”由香添上一句,“有时也觉得很不对劲。”

“不对劲?”

“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很爱念叨,一看到我就叫我快去学习……最近却再也不提了,反而说趁着年轻,不妨多尝试些属于年轻人专利的事情。”

“这是弹钢琴之后发生的?”

由香摇头。

“我觉得他变了的时候,他还没开始弹钢琴。”

“哦,”实穗喝了口淡咖啡,“是不是心境起了什么变化?”

由香两肘杵在吧台上。“不知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什么?”实穗吃惊地望着由香的侧脸,她刚才的语气不像开玩笑。

“前几天晚上起夜的时候,我看到爸爸对着洗手台的镜子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什么。我觉得有点发毛,没敢上厕所就回去了。”

“有这种事……”听起来确实有点诡异,但也不是不能解释。“只是在自言自语吧,用不着害怕。”

由香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爸爸以前做过脑部手术。”

“啊……”

“听说是在很小的时候,做了一次相当大的手术。然后大约半年前,爸爸又去了脑科医院。这事妈妈还蒙在鼓里,我也是看到挂号证才知道的。”

“和这个没有关系,你多虑了。”实穗说。她莫名地觉得背上发冷,自觉惭愧之余,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声音。

“希望是这样。”由香的声音却出奇的冷静。

转眼夏天过去,栗林依然在拼命练习。弹出的《小步舞曲》还有生涩之感,但已经越来越周正了。

“能达到现在这个水平,全靠老师悉心指导,我真的很感谢。”一天晚上上完课后,栗林感慨地说。

“这都是栗林先生您努力的成果。老实说,我都没想到您能进步得这么快。”实穗这番话倒不是客套。

“谢谢。”栗林低头道谢,“实际上演奏会的服装已经定下来了。”

“服装?”

“是租来的。有套无尾晚礼服尺寸很合适,我就预约了。不知穿起来是否得体,但那么隆重的舞台,总得穿得正式一些。”栗林说得兴高采烈,忽然发现实穗目瞪口呆的表情,转而不安地问,“这样会不会很另类?”

实穗连忙摇手。“怎么会?一点都不另类,我想效果一定好得很。”

“是吗?还是有点难为情。”栗林抓抓脑袋。

“对了,您太太和女儿去不去看演奏会?”

栗林开朗的笑容登时转为苦笑,摇了摇头。“算了。虽然很希望她们来看,不愿意的话也没法强求。再说,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

“我记得您说过,是为了补偿一个人。”

“是的,是为了补偿。”他缓慢而用力地点头,仿佛在向自己确认。

“您要补偿的那个人会来看演奏会吗?”

“你说他?会,当然会来。他要不来就没意义了。”说完,他再度点头。

十月九日这天,天空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可能下雨。或许正因如此,前来欣赏演奏会的观众比往年要多。以往都只有母亲来,但这天很多家庭中的父亲也跟着来了,大概是为防万一下雨,特意叫上父亲开车过来。

桥本也是这样。以前他从没露过面,今天却难得地来到礼堂,不停地给休息室里的女儿打气。“你听好,不要紧张,只要正常发挥实力就可以了,不用想着一定要比平时弹得好。”

女儿却已习惯这种场合,听到父亲的唠叨,只漫不经心地答了句:“我知道啦。好了好了,爸爸你快回座位。”

桥本出门时,栗林刚好进去。错身而过的瞬间,桥本似乎没认出他,但踏上走廊后,桥本忽然回过头,双目圆睁。

“栗、栗林科长,您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还有……”他唾沫横飞地问,“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栗林一脸尴尬:“哎呀,这有很多原因。”

“很多原因?”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旁边的实穗赶紧帮他解围,“请您回到座位,仔细看看节目单,保证能找到答案。”

“咦,节目单?我放在哪里了?”桥本摸索着西装口袋,总算离开了。

实穗转脸望向栗林。“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您多加油!”

“我快紧张死了,哈哈哈。总觉得会以惨败收场。”

“没问题的,您都那么刻苦练习了。”

“托你的吉言啰。”

正说到这里,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满头白发、戴着金框眼镜的瘦削男人探头进来,问道:“请问栗林先生在……”

“真锅教授!”栗林叫了起来。

“呵,你好。”来人眯起眼睛。

“失陪一下。”栗林对实穗说道,随即走出休息室。

实穗站在门边偷瞄外面,只见栗林和真锅在走廊上交谈。真锅笑容满面,栗林则频频鞠躬道谢。

不久,演奏会开始了。按照惯例,由初学钢琴的小朋友率先演出,栗林排在第四个出场。

实穗来到观众席,看到真锅坐在最边上的座位。她一面向其他家长问好,一面径直走过去。在真锅旁边坐下时,他有些诧异地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