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第2/4页)

“呃……”我势必不能坦言“工作更重要”,只得沉吟不语。我觉得肚子都痛起来了。

“说起来,我是觉得老师休息一阵子也无妨啦,只不过,我们公司那位,就是总编他……”

我吞吞吐吐地刚说到这里,她就直接挑明总编的名字:“你是说尾高总编他会啰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

“我明白了。”

女作家站起身,拿起客厅一角的无绳电话,噼里啪啦熟练地拨着号码。

“我是宫岸,请帮我找总编……啊,尾高先生,好久不见了。川岛编辑现在正在我这里……”

宫岸玲子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溅得话筒上到处都是。

劈头说了一通后,她静下来听总编答复。我估计她肯定会再次光火,赶紧作好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听着听着却笑逐颜开。

“这样啊,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理解我的。”

这演的是哪一出?我简直看傻了眼。只见宫岸玲子心平气和地挂断电话。

“总编说了,可以休载一段时间。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她得意地挺着胸膛,仿佛在夸耀自己的胜利。

我仓皇答了句“那就行了”,从宫岸家落荒而逃。刚回到出版社,迎面就是一声怒吼:“你这白痴!”

朝我咆哮的是总编。“你以为我派你去是为了什么?连礼金都赔上了!”

“可最后不是您自己拍板定夺的吗?”

“当时那种局面,我还能怎么说?”

毫无形象地争吵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先来想想下个月的天窗怎样填上吧。”

总编的这句话,标志着连载事件以宫岸玲子大获全胜告终。

宫岸玲子在文坛出道,是在三年前。她获得某新人奖的作品卖得很好,之后便逐渐跻身畅销作家的行列。普遍认为,她受欢迎的秘密在于文笔细腻感性,情节也引人入胜。但在我看来,她成功的最大原因就是抓住了年轻女性这一读者群,而且她出道时才三十左右,令读者颇有亲切之感。换了乏善可陈的大叔,故事再怎么有趣,只怕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畅销。

她走上写作之路的动机,据说是因为婚后辞职在家,闲得无聊。现在她已是炙手可热的当红作家,作品轻轻松松就能卖出十万本。正因如此,她才会这么有恃无恐,我行我素。要是换了冷门作家如此任性妄为,马上就会被列为拒绝往来户。

之后,宫岸玲子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几乎完全停止了写作。偶有作品发表,也都是短短的散文,而且话题从来不离妊娠和分娩。大概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了。

这年年底,编辑部收到宫岸玲子寄来的明信片,告知已经平安生下一个男孩。明信片上说,因为目前还难以恢复创作,将从下月开始重开连载。不消总编吩咐,我赶紧打电话去祝贺。接电话的是竹竿男,他说太太正带着孩子在娘家调养。我向他打听娘家的电话号码,他却一反常态地守口如瓶,终未告诉我。

“真拿她没法子。从下个月起一定要狠狠催稿。”

总编气哼哼地说。

但这份心气没多久就烟消云散。到了下个月,没等我催促,宫岸玲子便主动寄来稿件。我又惊又喜,精神抖擞地致电感谢,此时她已回到家里。

“不用道谢,之前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这就算是赔罪了。”

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不知是否因生了孩子,听起来比以前柔和一些。从她身后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感激。过几天我想上门拜望,不知下周方便吗?”

“下周?下周刚好有点事……”

“那下下周呢?”

“呃……”

电话那端,宫岸玲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好意思,暂时还没空会客。你知道的,我家里有宝宝要照顾。”

我心想,不是已经叫丈夫辞职来照料小孩了吗?但她既然明确表示不必来,我也不便贸然前往。于是我对她说,那就改日再去拜访,然后挂断电话。

之后每个月快到截稿期限时,女作家的稿件就会准时寄来。在她因怀孕宣布停笔以前,不管我催多少遍,她总是说什么“还没找到灵感”,磨磨蹭蹭地一味拖稿。和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做了母亲,再加上少了老公的收入,虽无太大的影响,她应该也有了相应的责任感。

然而宫岸玲子产后都半年了,我还没有和她直接会过面,平常有事就打电话,稿件也是传真过来。

我向别家出版社的编辑同行打听,发现情形相仿。但提到她交稿变得准时这一点,人人都毫不掩饰喜悦之情。

我前往宫岸家,是在八月一个溽热的傍晚。杂志的连载已在两个月前顺利结束,即将汇整成单行本出版,我此行就是去将校样送给她过目。本来我吩咐打工的女孩寄送过去,可她竟然昏头昏脑地忘了,刚好我回家时要路过宫岸家,索性就直接送去。

到了宫岸家附近,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这就过去。

“马上就到?这……有点棘手啊,我正忙着工作。”

女作家明显很狼狈。听她这样惊慌失措,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只是来送校样,放在玄关我就回去,老师尽管专心写作好了。”

我这样一说,她就很难拒绝了。沉默片刻后,她才略显冷淡地说:“好吧。我会知会外子,到时就请你把校样交给他。”

到了宫岸家,从玄关出来的果然是她那竹竿丈夫。他看起来比以前愈发清瘦,双眼也发红充血。又要做家务又要带小孩,显然很辛苦。我把校样递给他。

“老师近来可好?感觉相当忙碌啊。”

“是啊,好像在赶什么稿子。承蒙你特意跑一趟,她却没出面接待,实在很抱歉。”

他神色谦恭地频频鞠躬道歉。就在这时,里间传出婴儿的哭声。他道声“失陪”,回身入内,不一会儿又抱着婴儿折返。

“哈哈哈,一刻没人看着都不行,真服了他。”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婴儿仍在哭个不停,那副模样实在不怎么可爱。可能是哭得太用力了,脸蛋涨得通红,活像烫熟了的平家蟹[1]。

“他这么精神活泼,不是再好不过嘛。”

说完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我便告辞离去。

出门后,我没有回原路,而是绕到房子背面。我知道宫岸玲子的工作室就在那里。

我伸手攀住院墙,踮脚朝里张望。庭院中花木的对面有一扇很大的窗子,上面挂着白色蕾丝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