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眼(第3/4页)

“不行,这种环境里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重又戴上眼镜。

我向诧异的由美解释了苦衷,一听我的描述,她也食欲全消。

“原来我们是在这么污浊的环境里吃饭啊?”

“只要看不到就没关系。”我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不想进食,刚才看到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从那天起,我就离不开眼镜了。不但吃饭的时候必备,做其他事的时候,如果不戴上眼镜,也会在意周围散发出的气体、烟雾之类,缩手缩脚什么都不想碰。由美开始不喜欢我戴眼镜,但后来也称赞说“很适合你呢”。

一天早上,我搭公司电梯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把眼镜摔落在地,镜片当即碎裂。我的视力本没问题,所以没有备用品,于是那一整天我都忍耐着没有眼镜的生活。

很久没有透过肉眼去看这个世界了,眼前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整个世界充斥着来路不明的气体,几乎所有物体都有微粒散发出来,从来往的人们的衣服和随身物品上都飘散出不明物体,浑浊不堪的空气从口、鼻和皮肤进入每个人体内。就连他们的头发上都有东西飘散出来,特别是女性的脸,散发出的气体颜色真是丰富多彩。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座位上。我也想走快一点,但眼前老是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

办公室里,科长正对着电话嚷嚷。从他嘴里飘出浅茶色的气息,我霎时就知道他昨晚吃了大蒜。

他的气息在空中扩散开来,随着空调送出的风往外飘出。我急忙起身躲开,对面的铃木纪美子仍坐在原地。正当她对着电脑沉思时,科长的气息飘到她脸边,她马上表情大变,难受得脸都扭曲了,接着露出憎恶的眼神四下张望。发现气味的源头后,她毫不掩饰反感,捏着鼻子站了起来。

科长的气息缓缓飘荡着,移向了其他职员的方向,他们一个接一个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从各人的表情来看,座位离得越远,到达时间越长,气味也越淡。科长丝毫没发现部下们正一脸怒气地瞪着自己,仍然大剌剌地讲着电话。

一个女职员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喷雾,对着空中咻地一喷。看来是芳香剂,周围的人都偷偷拍手叫好。

芳香剂的雾气瞬间弥漫开来,最后飘到我这边,甜美的香气传到鼻腔深处。那气体在我看来是非常刺眼的粉红色,但每个人都畅快地吸着,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到了午休时间,我前往公司的楼顶平台。每天在这里享用由美替我做好并带来的午餐,是我最大的乐趣。现在天气寒冷,我还是照来不误,因为我觉得这里的空气比室内要干净一些。

我们俩并排坐在唯一的长椅上,由美拿出橙色的塑料饭盒。

“你看,今天有特制的明太子饭团哦!”由美打开盒盖,向我展示里面的内容。

“噢唷,看起来很诱人啊……”

我伸手去拿饭团,却在中途僵住了。

饭团的表面染上了橙色。我立刻就明白了这颜色的来源。是塑料饭盒的成分有极轻微的溶解,附着在了饭团上。当然,由美是看不到的。

“怎么了?觉得不好吃吗?”

由美不安地问我。

“没那回事,那我吃啦。”我拿起一个饭团,尽量不去看它,大口吃了下去。饭团很可口,味道也一如往常。

“对了,忘记倒茶了。”

由美拿出水壶。那水壶和饭盒是一套的,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把茶倒进白色的塑料杯,说了声“给,喝吧”,朝我递来。

“谢谢。”我伸手接过,看了看杯子里面。

正如我所料,茶水混浊发白。我看得出,是白塑料杯的成分混在了茶水里。

我闭上眼睛,一气喝了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戴着眼镜,我就会毫不知情地欣然喝下—我这样告诉自己。证据就是,茶的味道其实丝毫未变。

“好吃吗?”由美问。

“好吃,和平常一样好吃。”

我继续吃着混杂了塑料微粒的午餐。

4

次日是周日,我陪由美去都内的某所小学,观看她侄女参加的合唱比赛。

“听说这所学校是新建成的,特别气派哦。”由美开心地说。

她说得没错,学校确实很漂亮,外墙雪白得简直耀眼。我们前往合唱比赛的会场体育馆。

这一比赛全校学生都会出场,前来观赏的学生家长却寥寥无几。我提出这个疑问时,由美歪着头答道:

“据说有很多学生身体不好请假了。不过原因好像并不是流感大爆发,而是这所小学的水准很高,跟不上进度,干脆就不想来上学了。听说那些请假的孩子在家里可都是活蹦乱跳呢。还有的孩子抱怨一翻开教材就头疼,所以应该是精神方面的原因。”

我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我去洗手间。”说完,我离开了体育馆。

所有人都聚集在体育馆里,教学楼空荡荡的,随意游荡也不会有人过问。我上楼去洗手间,中途随手摘下了一直戴着的眼镜。

我眼前霎时一片灰色。

准确说来不是灰色,而是各种色彩混在一起后显示出的颜色。我凝神细看,发现是红、蓝、黑、橙等颜色的气体分子在空中混为一体。

走廊铺的是近来很少见的木地板,上面打了一层蜡,从蜡层上喷涌出浓重的灰色蒸气,我想起一种说法,蜡里含有有机磷。

墙壁和天花板也都有淡淡的气体飘出,那种气体我很眼熟,是甲醛。

我推开旁边教室的门,里面也充满蜡层的蒸气。不仅如此,空气里还四处飘荡着桌椅上使用的涂料的颗粒。墙上贴的时间表也有气体飘出,那是用万能笔写的,应该是笔迹里含有的溶剂挥发了出来。

讲台上放着一本语文教材,我翻开来看了看。

油墨的蒸气扑面而来,鼻孔也受到了油墨的刺激。我想起读小学的时候,每次翻开崭新的教材,闻到油墨的气息,心里都雀跃不已。那样大大咧咧真的好吗?有的孩子抱怨一翻开教材就头疼—由美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

我出了教室,走进附近的洗手间。洗手间里有一个地方一直散发着花花绿绿的蒸气,我定睛一看,那里悬挂着除味剂。

走出教学楼,我不由自主地又迈向花坛,因为我看到那一带飘荡的气体颜色险恶。走近仔细看了看,我终于明白了—是喷得到处都是的除草剂。

“你干什么去了?上个洗手间也这么久。”回到体育馆,由美气冲冲地说。她几乎全身都散发出化学物质的气体,连涂的红指甲也袅袅生烟。

“没什么。”说完,我戴上眼镜。

比赛比我想象的还要冷清。正如由美所说,很多学生缺席,出场的学生看上去也有些没精打采,像被什么摄走了精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