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保罗(第3/4页)

“靠……”他听到一声发自喉咙深处的呻吟,一堆呕吐物哗啦一声洒到柏油路上。更多金属咔嗒响。保险栓打开了……再过几秒一切就会结束,原来感觉是这样。没有绝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后悔。只有欣慰。没多少未了之事。亚布不赶时间,故意让哈利明白他果然有未了之事,一件他还没做的事。他让胸腔充满空气,动脉网吸饱了氧,输送到脑部。

“好,来……”那声音又开始了,但哈利一拳打中那人的喉节,声音就停了。

哈利站了起来。他快没力气了,只想保持意识,等待最后痛击。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三秒钟。呕吐味在他鼻子里燃烧,头顶的街灯变得清晰。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一个男人躺在他旁边。那人穿着蓝色棉夹克,里面露出一件睡衣模样的上衣,正噎着嗓子喘气。灯光照着金属,那不是枪,而是打火机。现在哈利才看清那人不是阿恩·亚布,而是特隆德·格瑞特。

哈利拿着一杯烫人的热茶,隔着厨房餐桌坐在特隆德对面。特隆德仍在费力地喘气,凸着一双惊慌的大眼。哈利则既头晕又恶心,脖子上像烧伤似的一阵阵抽痛。

“喝吧。”哈利说,“加了很多柠檬,会麻痹肌肉,让肌肉放松,你就能呼吸得轻松些了。”

特隆德照做了。让哈利大感惊讶的是,这杯茶真的有效。几口下肚。又咳了一阵之后,特隆德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嗯凹高。”他喘着气说。

“什么?”哈利坐进另一把椅子里。

“你看起来很糟糕。”

哈利笑了笑,摸着绑在脖子上的毛巾。现在已经浸满了血。“你因为这个才吐的吗?”

“我不能看到血。”特隆德说,“我会……”他翻了个白眼。

“嗯,搞不好会更糟。你救了我一命。”

特隆德摇头:“我看到时还离你很远,只是大喊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那人才叫狗松口的。抱歉我没记下车牌号码,不过他们离开时开的是一辆吉普车。”

哈利挥手表示那不重要:“我知道他是谁。”

“哦?”

“他还在接受调查。但你最好告诉我,你到这里做什么。”

特隆德不安地摸着杯子:“你的伤真的应该去看急诊。”

“我会考虑的。我们上次谈完后,你是不是想通了?”

特隆德缓缓点头。

“你有什么结论?”

“我不能再帮他了。”哈利难以判断特隆德是不是因为喉咙痛,才低声说出最后这句话。

“那你哥哥在哪里?”

“我要你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他会懂。”

“好。”

“嗯。”

“那是巴西的一座城市。”

哈利皱了皱鼻子:“噢。我们去那里怎么找到他?”

“他只说他在那里有栋房子,不肯给我具体地址。我只有电话。”

“为什么?他又没被通缉。”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特隆德又喝了一口茶,“反正他说我没有地址更好。”

“那个城市很大吗?”

“列夫说,大约有一百万人口。”

“好。没有别的资料了?其他认识他、可能有他地址的人?”

特隆德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

“说吧。”哈利说。

“列夫上次跟我在奥斯陆见面时,我们去喝咖啡。他说咖啡比以前更难喝了,还说他开始上当地的埃瓦喝伊诺咖啡。”

“埃瓦?那不是阿拉伯咖啡馆吗?”

“没错。伊诺咖啡是一种很浓的巴西浓缩咖啡。列夫说他每天都去那里,喝咖啡,吸水烟,跟叙利亚老板玩骨牌,那老板已经变成他朋友了。我还记得那老板叫穆罕默德·阿里,跟那个拳王同名。”

“还有其他五千万阿拉伯人。你哥哥有没有说是哪一家咖啡馆?”

“可能有,但我不记得了。巴西小城里不会有多少家埃瓦吧?”

或许不会,哈利想。这肯定是条具体线索。他正想把一只手放上前额,但一举手脖子就疼。“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决定告诉我这些?”

特隆德的茶杯转了几圈。“我知道他来过奥斯陆。”

围在哈利脖子上的毛巾像根沉重的绳子。“你怎么知道的?”

特隆德挠着下巴,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们超过两年没联络了,他忽然打电话来,说他在市区。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聊了好久。所以才会谈到咖啡。”

“是什么时候的事?”

“银行抢劫案发生前三天。”

“你们聊了什么?”

“什么都聊,其实没聊什么。要是你认识对方像我们这么久,大事通常都难以启齿,只会谈些小事,如……爸爸的玫瑰之类的。”

“哪种大事?”

“一些最好没做过的事。还有一些最好没说过的话。”

“所以你们只谈了玫瑰?”

“丝蒂恩和我留在老家的时候,我照顾玫瑰。那是列夫和我小时候住过的房子,我也想让孩子们在这屋里长大。”他咬着下唇。目光停在棕色与白色相间的油布上,那是哈利在母亲死后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没说抢劫的事?”

特隆德摇头。

“你知道那时候就在计划抢劫,也知道要抢的是你太太的银行?”

特隆德深深叹了口气:“果真如此的话,我可能会知道,说不定就会阻止了。要知道,列夫很喜欢把他抢银行的事情告诉我,每次都说得津津有味。他把拿到的拷贝录像带放在雾村路住处的阁楼里,每隔一阵子就坚持要跟我一起看。看他这个做大哥的有多聪明。我娶了丝蒂恩、开始上班后,明确告诉过他不想再听他那些计划了,不然会让我左右为难。”

“哦,所以他不知道丝蒂恩在银行工作?”

“我告诉过他丝蒂恩在北欧银行上班,但我没说哪家分行。我想是没有。”

“但他们互相认识?”

“嗯,他们在家庭聚会上见过几次。列夫向来不喜欢参加那种聚会。”

“他们相处得如何?”

“嗯,只要列夫愿意,他可以变得很迷人。”特隆德讽刺地笑了,“我说过,我们有同一组基因。我很高兴他愿意花功夫展现好的一面给她看。而且因为我告诉过丝蒂恩,他对不喜欢的人会有怎样的表现,丝蒂恩觉得自己受到了特别礼待。她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他带她在附近逛了一圈,把我们小时候玩过的地方一一指给她看。”

“但没看那座天桥吧?”

“不,没有。”特隆德沉思着举起手来看,“但你不该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只要能说自己干过的坏事,列夫都会很高兴。他没说是因为知道我不希望丝蒂恩觉得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