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6/17页)

大块头朝左边稍稍挪了一步,和洗碗槽拉开了距离。他任凭右手放松地垂荡在体侧。他的嘴绷得紧紧的,那支雪茄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子尖。

“你在说啥,嗯?”他厉声道。“你在跟我扯什么呢,伙计?你在——”

“够了,”斯蒂夫拖腔拖调地说。“她被人做掉了。被掐死了。就在楼上,她自己的床底下。大约是在上午十点左右,要我说的话。掐死她的是一双大手——像你这样的手。”

大块头动作漂亮地从屁股后面掏出了一把枪。那枪突如其来得好像是从他手里生出来的一样,而且一直都生在他的手里。

斯蒂夫冲着枪口皱皱眉,一动不动。大块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是条硬汉,”他说。“我在这圈子里混了蛮久,一下子就能掂出一个人的斤两。你骨头挺硬,小子。但没有子弹硬。有话快讲。”

“我敲了她的门。没人应。那把锁很容易搞定。我进了房间。我差点没看到她,因为床是放下来的,她之前就坐在床上,读着杂志。没有打斗的痕迹。就在我打算离开前,我把床掀了起来——她就在下面。死得透透的,斯托扬诺夫先生。把枪收起来吧。你不怕条子,一分钟前你刚说过的。”

大块头低语道:“这话既对也不对。我也并不高兴碰到警察。我这里偶尔会死个把人。基本上都是自杀。你刚才对我的手有一番评论,先生。”

斯蒂夫摇摇头。“我说着玩儿的,”他说。“她的脖子上有指甲印。你的指甲都被你咬短了。你是清白的。”

大块头没有看自己的手指。他的面色苍白。他的下唇上有汗珠,黑色的胡茬里也有。他的身体依然前倾,依然一动不动。就在这时,厨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敲的是客厅和楼道间的那扇门。椅子的吱呀声停了,女人的尖嗓门儿叫了起来:“嘿,杰克,有客!”

大块头歪起脑袋。“就算是房子着火了,那个老婊子也不肯把屁股从椅子上挪下来,”他沙哑着嗓子说。

他走到门前,溜了出去,顺带把门在身后锁上。

斯蒂夫飞快地把厨房扫视了一遍。洗碗槽边上有一扇小小的高窗,下面有个收垃圾桶和包裹的活板门,但没有第二扇房门了。他伸手拿起斯托扬诺夫刚才落在滴水板上的那张名片,塞回口袋里。接着他从前胸的左口袋里掏出一把侦探特制版短管柯尔特手枪——之前他一直把它枪口朝下装在口袋里,就像插在枪套里一样。

他刚来得及掏出枪,就听见墙那头传来几声枪响——有点模糊,但依然很响——总共四声,混杂在一声轰鸣当中。

斯蒂夫后退一步,大腿伸直,踹了厨房门一脚。门纹丝不动,震得他从头顶直麻到髋关节。他骂了一句,向后一直退到厨房另一头,然后猛冲上去,用左肩使尽全力撞在门上。这回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客厅。脸色泥灰的女人坐在摇椅上,倾着身子,脑袋歪向一边,一缕老鼠毛似的头发黏糊糊地搭在全是骨头的前额上。

“枪走火了,是吧?”她蠢蠢地说了一句。“听上去就在附近。肯定是在巷子里。”

斯蒂夫一个箭步穿过房间,一把将房门拉开,冲进了外面的楼道里。

大块头依然站着,就在楼道前面几尺的地方,面对一扇直通小巷的纱门。他的手在抓着墙。他的枪落在脚边。他的左膝一弯,扑通一下跪倒了。

一扇门突然开了,一个冷面女人朝门外张望了一眼,然后立刻把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门里面的收音机音量骤然变响了。

大块头站了起来,左腿在裤管里瑟瑟发抖。他双膝跪地,将那把枪抓进手里,开始朝纱门爬去。突然,他脸朝下趴在了地上,身子依然在努力地朝那个方向爬着,脸贴在了那条窄窄的长地毯上。

突然,他不爬了,一动不动了。他的身子软了,握枪的那只手张开了,枪从手中滚落到了地上。

斯蒂夫奔向纱门,冲到了外面的巷子里。一辆灰色的小轿车正全速冲向巷子的另一头。他停下脚步,稳住身子,举起枪,就在这时小轿车呼啸着转过街角,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小巷对面另一栋公寓楼里的一个男人冲了出来。斯蒂夫向前跑着,回头冲他打了个手势,指指前方。他一边跑着,一边把枪塞回了口袋。等到他跑到巷子尽头时,那辆灰色的小轿车已经消失了。斯蒂夫快跑着绕过街角,上了人行道,然后放慢步伐,快跑变成了慢走,最后停了下来。

半个街区之外,一个男人停好了车,钻了出来,穿过人行道进了一家快餐店。斯蒂夫看着他进去,然后整了整帽子,沿着街墙走向那家快餐店。

进了门,他在吧台边坐下,点了杯咖啡。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警笛声。

斯蒂夫喝完咖啡,又点了一杯,喝了。他点上一支烟,走过一段长长的下山路来到第五大街,又穿过大街来到希尔街,回到了“天使升天”的起点,然后从一个停车位里取出了他那辆敞篷车。

他驾车一路向西,过了佛蒙特,回到了他那天早上入住的一家小旅馆。

4

沙洛特俱乐部的大堂经理比尔·多克里站在没有灯光的餐厅入口处,脚跟着地摇摆着身体,打着哈欠。这会儿是生意最清闲的时间,喝鸡尾酒太晚了,用晚餐又太早,对于俱乐部的重头戏——高档赌博而言,就更是早得离谱了。

多克里是个帅气的流氓,穿着件午夜蓝的无尾礼服,别着支绛紫色的康乃馨。一头光亮的黑发下面,露出两英寸额头。他的五官很漂亮,有一点粗眉大眼,一双警觉的棕眼上面,是两排长长的、卷曲的睫毛——他平时喜欢故意垂下睫毛,遮住眼睛,引诱那些惹事的酒鬼对他动手挥拳。

一个穿着制服的门童拉开了门厅前面的正门,斯蒂夫·格雷斯走了进来。

多克里说了句“嘿哈”,叩了叩牙齿,身体重心往前挪了挪。他步伐缓慢地穿过大堂,前去迎客。斯蒂夫就站在门里面,目光扫视着门厅。门厅的天花板很高,四壁环绕着乳色玻璃,后面打着柔和的灯光。玻璃里面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蚀刻画:帆船、丛林野兽、暹罗佛塔、尤卡坦神庙。那扇门是方形的铬框,就像相框。沙洛特俱乐部确实很够档次,左边的酒吧里面传出的轻声细语也一点不吵闹。给人声做背景的是轻柔的西班牙音乐,精致得好似一把精雕细琢的扇子。

多克里走上前来,油亮的脑袋向前伸了一英寸。“能为您效劳吗?”

“‘莱奥帕尔迪王’在这里吗?”

多克里的脑袋缩回去了,兴致看上去减了几分。“那位乐队指挥?他明天晚上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