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黑色梦魇

老天爷似乎总会提前知道就要发生的事情。

没有任何征兆,雨狂下,就仿佛倾泻一般,铺洒了整个街面。这是冻雨,和暴雪相比,章桐宁愿选择后者,因为至少不会这么冷。她缩在小区的门洞里,面对保安同情的目光,自己只能一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一边又被冻得瑟瑟发抖。走的时候太匆忙了,她连厚外套都没有带,只是拿了包和手机就冲出了门。

此时是凌晨两点刚过,章桐打了十多分钟电话后,计程车公司才终于有人愿意前来接她去警局。就在刚才,警局值班员的电话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清醒了过来,明白这是冰冷的事实,而且这一回的死者,是欧阳景洪。再加上案发现场就在警局。章桐可以想象得到后果究竟是什么。

验尸工作必须立刻进行。

“章主任,需不需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进行尸检?现在外面天气很糟糕的。我这边有接到上司通知说,很有可能他是自杀。”值班员有些犹豫,和章桐说话的时候,努力选择着合适的字眼。

章桐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我马上到。”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在赶来警局的路上,章桐没有说话,她的心思很乱,欧阳景洪死了,这个结果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的。虽然说证明他涉案的证据越来越多,但是章桐却总觉得欧阳景洪的沉默表情下面,肯定在隐瞒着什么。为女儿报仇,是他唯一可能的杀人动机,可是,章桐始终都无法相信一个曾经的警务人员,一个出生入死为了正义而几乎舍命的缉毒组探员,到头来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到达警局后,她下了车,伞也没有撑,就直接走入了雨中。冰冷的冻雨打在她身上,让她浑身发抖。她几乎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但是双手仍然紧紧地抓着挎包和手机。

小陆站在门口等她,阿城却不见踪影。

章桐匆匆登上门前台阶:“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勘验就预设这是自杀事件?”

“章主任,你也不能怪薛队,薛队他已经查看过监控了,欧阳景洪是单独关押的,前前后后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门禁显示,没有人进入过他的房间。而监控中,也是他自己把床单撕碎了,绑在床头柱子上,然后……上吊自杀的。”小陆紧锁眉头。

章桐停下了脚步,拨开遮住眼睛的湿漉漉的头发,转身看着小陆,追问:“床头柱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拘留室中的床,都是单人床,床头柱子是不锈钢的,固定在地面不能移动,高度不会超过一米,你确定他是上吊自杀?”

“他死的时候,监控录像中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前后过程没有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小陆努力辩解着,“只是……”

“只是什么?”章桐惊讶地问。

“章主任,你去案发现场看了就知道了。”小陆把头转开了,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你要先去更衣室吗?”

章桐摇摇头,她现在连一秒钟都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转过走廊,顺着楼道来到一楼的顶端,这里是警局的拘留室区域。一路上,擦肩而过好几个神情沮丧的警员,毕竟在警局内部出了事情,没有谁的心情现在会好到哪里去的。他们都认识章桐,所以,略微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了。

怕引起恐慌,其余的在押人员早就被转移走了。偌大的拘留室,异常空荡,此刻,似乎只有欧阳景洪一个人。

透过半敞开的大门看进去,两个疲惫不堪的急救医疗小组成员正在收拾散落一地的急救工具,很显然,刚才他们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力的。死者的尸体已经被放下来了,此刻,正面朝上平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颈部的布条被摘下来了,放在一旁的地上,离尸体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就是床柱子,总共四根,被牢牢地焊接在地面上,纹丝不动。而其中一根床柱子上,正死死地拴着另外半截长布条。

看到章桐走进拘留室,急救医疗小组的人知道自己的使命算是彻底完成了,他们站起身,无奈地冲着章桐点点头,然后拎着工具箱退出了房间。

章桐从挎包里拿出一副随身带着的工作手套戴上,然后顺手把挎包和手机递给了一边站着的小陆:“帮我拿着。”

死者身穿一套浅灰色的运动服,光着双脚,面朝上躺在地上。胸口的衣服因为刚才急救的缘故,已被解开了,露出了青灰色的皮肤。他张大了嘴巴,瞳孔放大,无神的眼珠注视着空中。颈部,一条深深的紫色勒痕清晰可见。

章桐伸手触摸死者的胸腔和腹部,然后是双手。尸体还是温温的,尸僵还没有形成,很显然,死亡是在不久前刚刚发生的。

“章主任,他的死因能确定是自杀吗?”小陆在一旁问。

章桐伸手翻看了一下死者的双眼睑部位,角膜还没有生成明显的浑浊,而舌头却已经成了紫黑色。她双眉紧锁,死者的双手有典型的用力过猛而导致的擦伤,赤裸的双脚上,更是有明显的床框痕迹。

章桐抬起头,自己的眼前出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欧阳景洪有条不紊地把撕碎的床单编织成了一条可怕的绳索,然后分别把两端系在床柱子上和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双脚死死地用力蹬踏床框,整个人用惯性的力量向后仰,渐渐地,意识变得模糊了起来,因为地球重力的缘故,他的身体没有办法往回收缩,十多分钟后,因为血液停止流动,肌肉放松。欧阳景洪瘦弱的身躯轰然倒地,斜挂在了床框上。

早上两三点钟之前,是人一天中睡得最熟的时候,欧阳景洪当了多年的警察,这一点,他不会不知道。拘留室的值班员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瞪大眼珠子瞅着监控发呆,人,总有走神的时候。而欧阳景洪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巧妙而又决绝地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章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不忍心再继续想下去。

许久,她站起身,头也不抬地问:“你们发现他的时候,是不是身体斜挂在床框上?”

“是。”一边的拘留室警员赶忙回答。

章桐站起身,语气冰冷:“他是自杀,可以下结论了。还有,如果你们早一点发现的话,他还是有救的,因为一个人要把自己活活勒死,不光是要有很大的勇气,而且,整个死亡过程是一段非常漫长而又痛苦的时间,至少有十分钟。那段时间里,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你们要对他的死负责!”

“我还以为一个人不可能就这么把自己活活勒死,那要多大的体力啊。这个拘留室,就是怕出事,所以,装修的时候,顶上横梁了什么的,都没有安排,连床都是固定的单人床,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把自己挂在床柱上也能自杀。”面色惨白的值班警员嘟囔着,神情沮丧地低下了头,“放心吧,章主任,我会承担责任的,是我的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