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狂奔(第4/14页)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那人转过身,右手拽着灰色皮夹克的衣襟,看了眼彬,随后似乎刚发现我和袁适也在场,显得有些懊恼。他的样貌相当普通,谈不上有什么特点,勉强也可以称得上英俊。和彬比起来,他更具张力,更外露一些。彬对身边的一切总是当情景剧看,而这个人则是反感世间万物,无时不迸发着愤怒。我注意到他投射出杀气的双眸和彬一样——漆黑无边。

“放弃吧。”我开口道,发现自己的音调竟有些忽上忽下,“梁枭死了,你算遂了心愿。还有你——”我伸手指了一下,借机让自己偷喘口气,“前越南人民军陆军、861特工团的阮八同志,你们已经全部被包围了!”

他俩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算是默认了我的指认。

我斜眼想示意袁适也说点什么好拖延下时间,却只看到鬓角直流汗的跆拳道大师正目光飘忽地筛糠,眼神无规律地游走在尸体、活人与脚下的地板之间。

阮八嘴动了动,但好像又不打算当着我和袁适说什么,只朝彬摆了下手,而后便绕过写字台直冲我走来。我抬起左手做出拦截的动作,右手去抽腰侧的武器:“你!站住别动!”

彬似乎在后面说了句:“别杀他们。”阮八那时离我应该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

也许是我眨了下眼,因为随后他已经贴到我身前了。我还没能拔出甩棍,便慌忙向后撤步。袁适大喝一声——不晓得是出招前的仪式还是纯为壮胆,从我左后方杀了出去,双腿连环踢出,显示出良好的柔韧性与协调性……平心而论,煞是潇洒矫健。

不过,他的第一腿就没够着人,第二腿被阮八打了回去。我没看到出拳动作,但袁适的腿踢到半截就相当违反惯性规律地被迫收招了;等他抬另一条腿——抬得老高老高,并试图施展一记下劈的时候,阮八滑步贴近,左手架在他已抬过头顶那条腿的大腿后侧,弹指间就把袁适固定成了一座金鸡独立的劈叉雕像。

我惊叹得忘了上去帮忙。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今儿个算见着什么是四两拨千斤了——当然,如果左手的格架是四两的话,阮八随后伏身打在袁适——部位不大好讲,大概是肛门与“大炮”之间的部分的那记右拳,肯定是千斤之力。袁适短促地叫了一声,直挺挺向后仰倒,却又被阮八翻腕抓腿拽回来,半腾空一肘砸在脸上。

美跆联黑带二段袁适出场不到十秒,被技术性击倒,简称“KO”。

阮八落地后一步绕过袁适的“尸体”,出现在我侧面。我忙斜抡右手的甩棍去打他的头,胳膊还没落下,腋窝就中了一拳,随后还是这拳反手又捎了我下巴一下。幸亏我提前就在后撤,否则可能比袁适退场还快。

落地的时候被沙发硌了一下,起来我就看到彬从后面一踹阮八的膝窝,就势踩住他一条腿,双臂锁住了他的脖子,突然又触电般地闪开。阮八回身挥动拳肘,破空的风声异常锐利,我能看到他手上多了把青黑色的匕首。彬连退几步,边闪躲边用截腿偷袭阮八的支撑脚,并趁阮八重心倾斜的一瞬上步别腿,掀翻了他。

我立刻冲过去双膝滑跪在地,一棍子砸在阮八面门上,阮八抬拿刀那只手去护已被打变形的脸,被彬一脚踢中手腕——匕首飞了出去。

第二次挥动甩棍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彬突然扑了上来,一记弹踢正踹在我脸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棍子也脱手了,随即被揪着头发拖到一边。彬用膝盖压住我胸口,银色的项坠垂在我脸上,他喘气的声音很粗重:“告诉你别再管的!”

我被不知道是哪儿流出的血呛了一下,没答话,伸手去拽他的项链——其实明知道这玩意儿肯定没结实到能当绞索用的程度。彬用虎口推了我喉结一下,不重,因为阮八立刻就把他扑倒了。两人滚在地上一阵缠斗,很快阮八就占据主动,把彬压在下面。

撑起身,手边青光闪烁,我抄起阮八掉落的匕首,做了个藏拳的架势遮住刀光,掩杀上去。

没等我接近,阮八毫无征兆地放弃了彬,闪到我身前一脚蹬在我迎面骨上,我一软单腿跪倒。他搂住我的头就往膝盖上砸,我咬紧牙关把心一横,翻手亮出家伙儿顺势朝他身上撞了过去……

阮八没被扎中,因为彬叼住了我的腕子;我也没挨上那一膝盖,因为磕在了彬后背上。他钻进我俩中间,先是别住阮八的支撑脚一肘把他砸倒,又回身一肘抡了我个满脸开花——这左边的牙是剩不下俩了。浑蛋!你他妈还真对老子下重手啊!我一吃痛就觉得血气上涌,右手向回一拽,而彬松手避开刀刃的同时,我背后也挨了阮八一脚。

迎着他倒过来的方向,我左臂反手一勒他的脖子,把他横压在身前,骈腿骑了上去,扬起匕首——也许停顿过那么一刹那,也许没有——照他的肩头猛戳下去……

再一次,意想不到。

阮八一把攥住落下的刀刃,右手立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仿佛半空中炸开的礼花。

黄锋说得对,恩怨是非,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只有我,才是不受欢迎的搅局者。

我怔了一下。阮八不失时机地用另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发力一摘一拽。我只觉得右肩一阵巨痛,胳膊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持械的右臂脱臼,糟糕!

还没等我做出任何肢体上的反应,阮八松开刀锋,扣住我的手腕,自下而上把刀尖朝我的脖子猛推过来……见鬼,居然会被自己握着的匕首攮死,这种告别世界的方式还真是比死都丢人啊!

彬的右手也攥在了我拿刀的手腕上。

由于被我骑在身下,他的姿势很被动,不足以发力改变刀的去向,但至少,他减缓了死神的脚步,争取到一个改变我命运的瞬间——他左手一拳打在阮八已无法设防的右肋上,趁阮八气滞的一刻回推匕首,让刀光没入了自己昔日战友的胸口。

三只手盘根错节地抓在一起,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阮八跪在我身侧,垂着头,似乎是在看自己胸前遭受的致命一击。他嘴角挂着释然的笑意,喉咙深处发出含混的嘶嘶声,瞳孔中黑色的光芒逐渐涣散开来。

这时,不知是他还是彬,对我右侧太阳穴挥了一拳,我只觉得身体一下变得轻飘飘的。低下头,彬的面孔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慢慢地、逐渐淹没在混沌中……

我在河边,彬在对岸。

桥下,应该就是樊佳佳曾经躺过的地方。只不过现在河水没有冻结,波澜荡漾,微风拂面。

我大声地喊着彬,他却毫无反应,只低头凝视着水面。无数尸体穿梭在河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