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作(第2/15页)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肯定不是顾帆。”袁适指了下身后的一栋塔楼,“不信一会儿你可以上去直接问他本人。而且,如果说孟京涛的真名叫梁枭的话,我再告诉你:崴尔集团的执行总裁,就叫梁枭。”

02

顾帆比我想象中平静得多。

大概是由于过往与彬交好的缘故,我先入为主地把顾帆认定为一个猥琐龌龊的鼠辈,或至少是个徒有其表的浮夸小白脸。而当这种人得知自己随时可能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惊恐万状自然是少不了的,没准儿还会哭天喊地、求神保佑或是奉鬼还冥——整体形象大概和一只满屋乱蹿的蟑螂差不多。

但我想错了。

这其实算是个可笑的错误。等于说,我低估的不是顾帆,而是彬——一个能让彬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的第二任男友,不可能如此下作不堪。

顾帆站在客厅的窗前,魁梧的身躯几乎将所有的阳光堵在了外面。我走到近侧,见到的是一个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的中年男人。他回身望向我,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宁静如水。

以一个在北京生活了多年的单身男性来讲,顾帆的房间算是相当整洁的,就算是堆在地上的书,也都码放得错落有序,房间里隐隐飘荡着一股檀香的味道。

“您好,海淀刑侦支队,赵馨诚。”开场白很老套,我伸出手。

顾帆不轻不重地和我握了下手。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皮肤呈现出一种相当健康的古铜色;身上没有烟味,指节上也没有烟油熏出的痕迹;头发背拢着,自美人尖的位置向后稍微有点儿谢顶;他穿着灰色的西裤和一件白得晃眼的丝质双叠袖衬衫,光那个“哭泣牌”的袖扣估计就能顶得上我这一身行头的价钱。

“我已经回答过你们警方的问题了。”顾帆的态度倒很是礼貌,浑厚的嗓音和他的外形很搭,只是略显沙哑,“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保护措施很严缜,您不必害怕。”上楼的时候袁适就告诉我,目前对顾帆已经实施了二十四小时三班倒的保护措施,整个东街十六号院都被监控了,“但毕竟您不可能一直这样躲在家里,要想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协助我们将韩彬抓捕归案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没想躲在家里,是你们警方不许我出门的——当然,是为了保护我。”顾帆话语间的停顿表明他很清楚自己的诱饵身份,“其实不需要麻烦你们这样做,社会上那么多案件在等着处理,太浪费资源了。”

我看到老何在和厨房门口一个当值的民警说话,袁适背着手在看墙上的画——在我看来更像是墨迹的涂鸦,有够抽象。顾帆把重心放在左腿上,右脚不停地轻轻拍地,显然是在催我切入正题。

“可以抽烟么?”我又扫了一圈,发现屋里没有任何烟具。

顾帆没有露出任何厌烦的表情,只是走到书柜边,从里面取出一个装饰用的彩釉小碗,递给我:“请便。”

那个碗实在是精致得让我有些不好意思,烟瘾也就暂时压了下来:“您认识韩彬么?或者说……”

“这个问题我先前就回答过:没见过他本人,但确实是久仰大名。”顾帆很大度地一摊手,“娟娟常提起他,也许她认为坦然面对才是从过去解脱出来的途径——当然,结果似乎不是。”

我不动声色地把称谓换成了“你”:“陈娟经常提到韩彬?在你面前?”

“呵,作为男人,是有些难以接受。”

“那你知道韩彬为什么要来报复你们么?我指的是,你们这些圣雷森基金会医疗援助团的成员……一九九四年,柬埔寨,红色高棉——你应该还记得吧?”

和袁适告诉我的一样,顾帆的回答是:“知道。”然后他的表情也和袁适告诉我的一样,可以毫无歧义地解读为:但不想说。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穿着像外企老板一样的医生。据袁适说几天来轮番询问毫无结果,医院领导、老师、同学、校友什么的全找了个遍……但顾帆明显是不想对任何人透露任何信息。

“为什么?”我脱口问道。

“嗯·”顾帆偏了下头。

“你不担心被杀?还是不希望韩彬被抓?”我把手上的小碗放到茶几上,掏出烟来,“你提供的信息很可能成为我们抓捕他的重要线索。他已经杀了你们那个医疗团几乎所有成员,我不认为他会停手,除非你和梁枭死。”

顾帆从写字台上端起一个白色的马克杯,放到嘴边,似乎在用嘴唇试探温度:“我确实拥有两个博士学位……但还不至于‘蠢得像个博士一样’。”

“梁枭找了人来对付韩彬,是么?”

“老彭曾经在电话里提到过一句,记得不是很清楚。”

“你相信梁枭找的人能摆平这件事?”

“其实无所谓……当然,从客观上来讲,我们在明,对方在暗……何况我也不认为找一个比韩彬更暴力的人,就可以制止他的暴力。”

“韩彬是在为陈娟的死报复,这我总没猜错吧?”

“我曾经回答过:‘我想大概是’——毕竟我没问过他本人,不能确定就一定是这个原因。”

“那看来,陈娟不是意外死亡的。”

顾帆轻轻咽了口杯子里的东西,没有继续回答我,我能看到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正当我打算换个方式旁敲侧击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其实,我们全该死在那里……娟娟死了,还有老高和东方。无论谁死,都不能说是意外,那不过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袁适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一旁:“是你杀的陈娟么?”

顾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从他的嘴角上看到一丝轻蔑——真正的、不加掩饰的轻蔑,对象就是面前发问的人,他显然是很不屑于袁适这种突袭式的发问,或问题本身。

不是他杀的。

袁适没理会,有点儿像是在自说自话:“你挂了一墙杭法基的抽象彩墨双联画,是不是赝品我甄别不出来,不过这组画我倒是认得,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原罪的肆虐与忏悔》,对吧?你在为哪种原罪忏悔?Gluttony?Greed?Sloth?Wrath?Pride?Lust?Envy?……你杀了陈娟,为什么?嫉妒——因为她和韩彬还有联系?傲慢——因为她在专业上超越了你?暴怒——因为你们在意见上有冲突?你们所有的幸存者都参与了谋杀,对不对?告诉你……”

没等我打断袁适喋喋不休的武断臆测,门外一阵杂乱,随后刘强冲了进来:“韩彬!发现韩彬!”

“韩彬刚刚出现在西边的隆福寺步行街,恰巧被巡逻的派出所民警发现了。一开始他们不太确定,就跟了一段,结果跟到钱粮胡同的时候反被袭击了。”刘强上车后边招呼我们边继续说道,“那孙子已经疯了!他持械袭警,把两个弟兄全捅了!其中一个还有意识打开了紧急呼叫频段向指挥中心呼救,说韩彬正沿美术馆东街向南逃逸。白局刚得到消息,已经派人来支援。现在东四派出所正封锁隆福寺到这里的沿线,隆福寺派出所和隆福寺医院的人在赶往现场救治民警的路上……情况紧急,指挥中心要求周围所有警力立刻集中包围美术馆东街到宽街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