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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让父母的期待落空。因此要尽量不让他们有所期待。这一直是自己的行事原则。我不想和父母发生冲突,所以什么也做不了。我真没用。

真想一个人待着。突然,这股渴望化作一阵哽咽涌了上来,健一紧紧地握住听筒。

“什么事?”

“啊?”

“打电话来?”健一调整好气息,不让行夫听出嗓音的变化。“没什么事。今天你不是被叫去问话了吗?”

“被叫去?叫到哪里去?”

“哎?不就是那个嘛。柏木的那个,面谈嘛。”

“我以为什么呢,就为这个?”

上星期一,森内老师突然说,关于柏木的事件,校方要组织单独面谈。

“对象是二年级全体同学。想不想参与,原则上是自由的,但我们班要全部参加。柏木毕竟是我们班的同学,大家或许还有一些无法排解的心理障碍,希望大家一吐为快。”

当时教室里炸开了锅。有人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谈什么?不过这么一来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好像早就等着这一情况了。

“与大家面谈的并不是任课老师。如果是我们这些老师,大家难免会有些难以启齿的地方。这次会由心理辅导老师、保健老师尾崎和城东警察署少年课的刑警来倾听大家的诉说。如果你们的父母也想参加面谈,可以一起来。”

听说有警察参加,同学中立刻发出一阵与刚才不太相同的喧闹。为什么会有警察参加呢?马上有人提问了。森内老师笑着答道:“大家别怕。警察只会在场旁听。城东警察署少年课正在考虑,今后如何防止类似的惨剧再度重演。他们想听听初中生的真实意见。所以,如果你们对学校有意见,不妨直说,明白吗?”

课堂里爆发出一片笑声。森内加了一句:“如果对我有意见,也可以借机稍稍控诉一下。”于是大家笑得更欢了。健一心想:其实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吧?

准备工作似乎非常费事,直到这个星期一面谈才正式开始。面谈的顺序按学号,女生从前往后,男生从后往前。因此野田健一排在了向坂行夫前面。

“小健,他们都问了你一些什么问题啊?”

“呃,什么问题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心理辅导老师是个和健一的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子,规矩地穿着西装。健一原本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心理医生应该身穿白大褂,因此见到西装笔挺的心理辅导老师时,他还吃了一惊。面谈开始时,那人自我介绍说,他是个临床心理医生。一旁那位城东警察署的刑警,出事那天见到过。短而整齐的头发,浓浓的眉毛,给健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主导面谈进程的是尾崎老师。她说,谈话的目的在于了解大家的心理健康状态。看到尾崎老师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健一率先说出的竟是——妈妈又住院了。毕竟这才是他最想向他人倾吐的:老师,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我想从父母身边离开,一个人生活。老师,我这样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可是,当着初次见面的心理辅导老师和女刑警的面,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晚上睡得好吗?会隐约感到不安吗?独处的时候会害怕吗?柏木去世后,想起过他吗?早晨起来觉得头痛吗?肚子痛不痛?有没有过不想上学的想法呢?

健一觉得,在面谈的过程中,他们对自己的观察,似乎要比对其他同学更细致。这当然是因为健一是柏木卓也尸体的第一发现人。说来,他确实被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关于柏木的事,有谁跟你说过些什么,或者给你打过电话、写过信吗?」

用意不明。反问他们“什么意思”,他们又说“没什么”。

「因为此事见了报,你又是第一发现人,就想问一问,有没有人来采访过你?」

健一回答说“没有”。心理辅导老师记了笔记,尾崎老师笑眯眯的,女警官则点了点头。

「我觉得柏木死得很可怜。但也仅此而已。」

听了健一这句话,这次是三人一起点了点头。

事实上,健一几乎把柏木卓也的事件忘记了。当然,柏木的身体冻得硬邦邦的触感,雪花沾在他张开的眼睛上的情景,并没有从健一的记忆中消失。那毕竟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具尸体呈现自己眼前。

或许正因如此,健一没心思多考虑柏木卓也的事。他死了,已经安然长眠于地下。继续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健一无法专注于他。对不起了。

“气氛并不紧张。健一对着话筒说,“尾崎老师也在场,还给我倒茶喝。”

“哦……”

“用不着太当一回事,如果你没有什么特别烦心的事的话。”

“成绩一塌糊涂,这不能跟他们说吧?”

“有什么不能的?顺便说说森内老师偏心眼也行。”

“你说了吗?”

“我怎么会说呢?”

“你太坏了。我也不说。”

就算是单独面谈,可谁会真的说出心里话来呢?

我只把学校当成学习如何处世的场所,在此掂量自己的能耐,仅此而已。老师们用他们的尺子衡量我们,要求我们符合他们的标准。倘若真的按老师的要求去做,又会被当作失败者对待。老师们只想挑选极少数人进入成功者的行列。

这种话,谁会真的说出来呢?

而且与这些相比,我还有更实际的问题。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怎样才能从他们身边逃走?又有谁会告诉我答案呢?

为了不让父母失望,我一直很用功。可这份努力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回报?为什么会如此不合情理?老师,请你告诉我。警官也好,心理医生也好,请你们告诉我,我要怎样做,才能获得自由?

打发完尽聊些废话的行夫,健一挂断了电话。电话听筒半冷不热的手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晚餐的盒饭还剩一半,已经凉了。电视机开着,新闻结束了,开始播放综艺节目。轻薄浮夸,低级庸俗,但电视里那些人似乎都很开心,一个劲地笑个不停,仿佛在告诉健一:除了你所在的这个家,别的地方都充满欢乐,幸福美满。

柏木卓也用死亡的方式逃离了这个世界。

从走投无路的现实生活中,逃之夭夭。

一个在面谈时根本没有出现过的念头,像一个紧紧的拥抱,一下子揪住了健一的心。

死亡的拥抱。死神似乎就站在他身后,张开两条有力的手臂。

我才不想死呢。离我被那两条手臂抱住还早着呢。我有自己的人生。一定有,一定有。在我获得自由,找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前,只有隐忍等待。

别的出路,应该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