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卯月 水镜之容(第2/5页)

愈说愈兴奋的繁太郎,眼里映着月亮闪着光。月亮也真上道。阿信用袖子掩住睑。

就这样,阿信没有赏繁太郎耳光,反倒哇哇地大哭。

冬木町那个阿信要嫁给木屋的繁太郎了。

这门亲事,像暴风般迅速传遍了深川一带。消息一传开,效果也跟疾风一样,众人哗地出声惊叫。

可是,对事情的演变最感吃惊的正是即将出嫁的阿信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因缘,我竟然就要成为繁太郎的媳妇?

若说是繁太郎的热情打动了阿信,这也不为过,而且也是事实。但是,阿信每次想到他和自己的容貌,总会觉得,不,应该不是这样。

要是立场互换的话,那倒还能理解,也就是说,阿信的热情打动了美男子少爷。然而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唉!何必计较这个呢?大概是看上了你的个性吧。”藤吉如此安慰阿信,而她在最后一刻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了。反正繁太郎不仅容貌好看,人品也相当不错,被这种男人爱上,阿信当然不会不高兴。

亲事决定之后,木屋很高兴少爷的婚事谈成了,说是近来物价上涨,出嫁前的种种准备应该会很花钱,于是送了十两置装费过来。若是日本桥通町那一带的大铺子,或乡下地主家的婚礼,十两可能微乎其微,他们大概会花五十两或一百两来准备。但对藤吉和阿信这对父女来说,这是足以令他们惊叫得四脚朝天的—大笔钱。高兴得飘飘然的藤吉,为了给女儿穿特别漂亮的衣服,甚至放下生意,整天忙着跑旧衣铺。藤吉是叫卖蔬菜的小贩,所以从早到晚在外奔波一点也不嫌烦。而阿信则是一边斜眼看着手舞足蹈的父亲,一边为了让他在独生女出嫁后生活不至于感到不便而苦心安排一切。

看着藤吉因喜悦而显得飘飘然的样子,再看着毫无幸福模样、只默默照顾父亲身边琐事的阿信,那些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夫家木屋周遭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那个繁太郎才二十岁,又是长子。而且是个如画一般的美男子,想娶媳妇的话,尽可以千挑百选,他到底存愁什么?竟打算娶冬木町的阿信!

那个大块头的……

那个丑女的……

那个冷漠的……

那个粗暴的……

“木屋的少爷,搞不好被妖怪附身了。”进出木屋的米铺商甚至如此说道。

在世人这种冷嘲热讽的注视下,阿信嫁进木屋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但—整天都下着长矛般的大雨,傍晚又多了个冰雹的“祝贺”,更令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喜不自胜。

不过,不知是不是毫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从繁太郎到他的双亲木屋的老板两夫妻,以及繁太郎的两个妹妹,大家睑上净是可喜的笑容。当他们看到身穿雪白新娘罩衫而更显得人高马丈的阿信,以及那张与白粉、胭脂极不相称的平板大脸时,也没扑哧地笑出来——虽然看热闹的人和来祝贺的亲戚里,有不少人如此期待——对阿信只是笑容可掬地温柔以待。他们都伸出温暖的双手迎进媳妇阿信。

新婚夫妻喝的交杯酒和喜筵,—切都非常顺利圆满。坐在席上的阿信,安静得令看热闹的人暗中嘲讽,说她不是佯装老实,而是像“突然多出一面墙”。她因为太紧张,只觉得好像是梦,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直至深夜宴会结束,逐渐到了与繁太郎两人独处时,她才突然感到坐立不安。

毕竟还是很可疑。

每当地斜眼看着因兴奋以及因喜酒而满面通红的美男子新郎时,益发这么觉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不是上了什么不祥之物的当?

年轻超进到事前准备好的新房,换上崭新睡衣时,阿信心里的所有疑问全涌了上来。虽是雨夜,房里却因季节关系挂了蚊帐。在蚊帐里,钻进白得发亮的放褥之前,阿信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以一副将匕首架在刚成为夫婿的繁太郎喉咙般的气势质问:“唉,繁太郎。”

繁太郎一听阿信那种郑重其事的口吻,反射性地回应了一声“是”。

“你啊,仔细想过之后再回答。你娶我事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繁太郎犹如脸上挨了一拳,皱起眉头说道:“阿信,你还在说这种话!看来你是真的不桓信我。”

繁太郎说完,露出洁白的牙齿,斯文地笑了出来。阿信开始有点晕晕然。

“像你这种英俊的男人,为什么要娶我这种女人?娶我这种丑女。”

结果,繁太郎大吃—惊地说:“丑女?阿信?”

“是啊。”阿信点头说道。

“阿信是丑女?这到底是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呀!”

繁太郎哈哈大笑,“那种话,你当耳边风就好了。他们是在嫉妒。”

“嫉妒?”

“是啊。说我英俊,什么嘛!那也只是在取笑我。”

“没那回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深川的年轻女子都在追求你呢!”

“那只是谣言。”

“难道你没收到情书?”

繁太郎往前挪了—下膝盖,挨近阿信,望着她的睑,愉快地说:“咦,你在吃醋吗?”

简直是在跟布帘子比臂力——白费力气。阿信如此暗忖。

而且。繁太郎又喃喃地说出了令人惊讶的话,“阿信是个大美人。”

阿信张大眼睛说道:“你是神志清楚地说这话?”

“当然清楚。你过来。”

如此,阿信总算顺利度过新婚之夜。这样—来,她可就是繁太郎名副其实的媳妇了。

话虽如此,阿信心里还是有疑问。不,是益发困惑了。繁太郎入睡之后,阿信闻着新换的榻榻米味,一边细细地思前想后。

太奇怪了。

透过媒婆的安排,阿信在嫁进来之前,曾和木屋的老板夫妻俩见过几次面,但那两个妹妹,是今天婚礼席上才第一次见到。大妹阿静十四岁,小妹阿铃十二岁。两人都如花似玉,正值逐渐长成妙龄姑娘的时期,但不知为何,据说大约一年前,两人都患上一种心病,整日闷闷不乐,足不出户,而且饭也吃不下,严重时甚至连发髻都懒得梳,很教人担忧。虽然看过好几位医生,却毫无起色。于是,家人干脆让她们离开江户,送她们到箱根的亲戚家疗养了约半年,这回是因为哥哥的婚礼,专程回到深川——事情大致如此。

对阿信来说,她们是必须与公婆同样用心伺候的小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阿信内心相当忧虑。今天她们双手贴在榻榻米上向阿信打招呼时,两人声音甜美地向她道贺,并说很高兴迎娶阿信当她们嫂嫂,阿信听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阿信抬起头来,看到阿静和阿铃的脸时,几乎要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