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空 睦月 岁末之火(第2/4页)

“所以我才觉得这注连绳很可疑……”不知是否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没把握,藤兵卫一脸苦笑。“我当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不过,这头发,一定有什么问题吧?看来好像有人想对伊丹屋报仇,偷偷做出这种带有诅咒的事,所以才会从这儿起火烧掉神龛吧?”

阿丰一直觉得,藤兵卫这男人大概认为世上没有算盘算不出来的事,因而这话让她更感意外。哦,看来他也有这种令人出乎意料的一面——竟说出这种怕鬼孩童才会说的话来。

“掌柜的,我会先想想更平常—点的事。”

“什么意思?”

“是谁买这注连绳的?在哪儿买的?是谁在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布置的?我想先知道这些。”

藤兵卫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他说:“是我买来的。”

“哎呀,是吗?”

“是老板亲自吩咐我的。明年不是我的干支吗?”

明年正是藤兵卫的花甲之年。

“新年的装饰品是吉祥的东西,老板说让我去买比较好。”

虽然老板才三十出头,但对这种事很迷信。

“是昨天中午过后买回来的,之后大家马上动手布置。因为除夕当天布置的话不吉利,而且我也当场帮忙。所以你想知道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可是,知道了又怎样?就能知道是谁将头发塞进注连绳的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阿丰抖动着肩膀笑道,“知道的话,就可以确定伊丹屋的人不可能将头发塞进注连绳。”

藤兵卫舔了舔被寒风吹干的嘴唇,接着问:“那,这注连绳怎么会在伊丹屋……”

“只是偶然吧。做这种缺德事的,肯定是制作新年装饰品的代工。嗯,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居心,也许只是故意捣蛋而已。总之,如果不是在我们这儿着火了,这注连绳在新年期间大概会被布置在神龛上,等过完年再拿到神社焚烧。这么一来,不就不会被发现里面塞了头发吗?”

“照你这么说,那场小火灾一定是有正常的火源?”

“火源哪有什么正不正常。”阿丰笑道,“掌柜的,我只是很难相信有鬼火那种东西。”

“嗯,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藤兵卫耸了耸单薄的肩膀,“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吉利。”

卖装饰品的,通常是架子工工会的会员或土木建筑工人,仅于岁末时搭棚子做生意。藤兵卫今年是在大川旁的一个棚子买回伊丹屋那套装饰品的,棚子小贩是小网町的架子工。

阿丰和藤兵卫一起去了那个棚子。穿过岁末忙碌的新川町,宜至大川旁的这段路,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只有挂在屋檐下摇曳的新年装饰品显得格外沉静。

两人立即找到那卖装饰品的棚子。对方也记得藤兵卫,马上开口说:“伊丹屋吗?”那男人嘴角有块烧伤的痕迹,虽然个子矮小却看似机灵,年约四十,说话声音低沉,笑声却很高。

男人很快坚决否认,说是这里绝对没有人可以把东西藏在注连绳里,或动手脚。

“因为我一直在这儿睁大眼睛盯着。”

“这种东西是从哪里进的货?”

“附近的话,砂村那一带就有,远一点的话,也有人从佐原那边采买。反正近郊的村子,一到冬天,大抵都在做这种副业。”

“做这种副业的人,有没有在吉祥物注连绳上面搞恶作剧的情况?”

架子工对藤兵卫的提问,发出响彻岁来晴空的笑声。“虽然有可能,但那又怎样?注连绳是神的东西吧?在神的东西上做缺德事,受天谴的应该是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买注连绳的伊丹屋!”

藤兵卫喃喃自语地说有道理。阿丰笑道:“是啊!说得也是。”

两人回到伊丹屋,说好了分别向铺子里的所有佣工个别问话——在场一起布置的人、布置时不在现场的人、布置前曾看到搁在榻榻米房里的注连绳及装饰品的人。

不过,在这种除夕前的忙碌时刻,他们只能利用工作之余四处问问而已,根本无法仔细问,不免有漏网之鱼,阿胜正是其中之一。

由于阿胜还是个孩子,不放心让她—个人,所以与阿丰同住—个房间,而且为了避免其他下女虐待她,阿丰认为直到她更独立之前。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比较好,这才决定让她和自己同住。也因此,阿丰凡事都没把阿胜算进去。这回也是。阿丰心想,晚上回房睡觉前问一下就好了,反正那孩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阿丰是这么想的,所以那晚听到阿胜不见了、似乎是逃跑了的消息,阿丰顿时说不出话来。

以孩子的脚力,又是平时不熟悉的江户夜路,打—开始就不可能成功。阿胜逃跑后,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就被町大门门卫发现,将她送了回来。据门卫说,发现阿胜时,以为她是迷路了。由此可见,阿胜看起来是多么弱不禁风。

关于这回的小火灾和注连绳的事,通常是先由藤兵卫处理,经过种种衡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惊动老板。就这点来说,藤兵卫并非只是负责生意的掌柜,可说是伊丹屋的支柱。藤兵卫带着被送回来的阿胜回到邻近佛龛房的自己房间,这根支柱让阿胜在火盆前取暖,等身子暖和了,先安慰仍在流泪的阿胜,说是老板和老板娘都不知道你逃跑的事,不用担心被赶出铺子,或被处罚。阿胜在藤兵卫这么安慰时,仍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阿丰握了两个小饭团,另加一杯白开水,递到阿胜面前。

“肚子饿了吧?先吃饭。”

但是阿胜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吃不下吗?如果你心里很难过,那就先说出来好了。为什么要逃跑?说出来好不好?”

藤兵卫双手揣在袖口里,为难地不断皱着眉,最后问道:“我说阿胜啊,你逃跑是为了……选在今天逃跑,是想在家里过年……想跟阿爸、阿妈一起过年吗?”

阿胜依旧—味抽抽搭搭地哭。

“还是,有人虐待你,才一时冲动跑出去?”

对阿丰的这个问话,阿胜虽然眼泪扑簌簌掉,却仍用力地摇头。

阿丰看着藤兵卫,而他则看着掉在阿胜小手背上的泪珠。

“那,阿胜,”阿丰又问道,“这样的话,你今晚逃走是不是因为昨晚的小火灾?”

阿胜瘦弱的肩膀僵住了。她仿佛想压抑身子的颤抖,用力撑着搁存膝上的双手

“再说得明白点,是为了昨晚的小火灾和藏在神龛注连绳里的头发……是不是?”

阿胜一听,不知是否终于崩溃了,哭得更厉害。啊,果然猜对了,阿丰暗付,与藤兵卫互看了—眼。

“哭久了,小心眼睛会瞎掉。”

要从还留有乡音、哭得喘不过气来的阿胜口中问出话来,真是大费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