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铁炮 二(第2/3页)

“我说先生呀,”治平向前探出矮小的身躯,“扫帚和木屐都是幕府时代前就有了,而且还演变得愈来愈好用,不是吗?”

“话虽如此,不过那些东西是生活当中常用的工具,不同于这种已经失传了的技术。”

只见治平的双颊松弛了下来。

“难道它……尚未失传?”

“别忘了,咱们江户的工匠可是有两下子的,万万不可小看吾国的技术。这些人什么东西都做得出来,而且还会稍加改良,让东西用起来更顺手。不过,先生可知道为什么种子岛一直没做过改良?”

“这——”

这可想不出什么解释。

“就让我来告诉先生吧。那是因为种子岛原本的结构就很理想,只须依样复制就成了。要把这东西做好很简单,只需将其分解,复制出相同的零件,再进行组装即可。铁炮是打仗时用的,所以就和刀一样,数量不够多可派不上什么用场,因此力求构造简单、易于大量制造。时下也有无须使用火绳的铁炮,但极难瞄准,因此无法普及。不过,石枪打战争开始前就有了,而且多为盗贼所用,因此发展截然不同。”

“盗、盗贼……”

“嘿嘿嘿,”治平笑着说道,“虽说是盗贼,可不是一般的盗贼。这些家伙自古便和大陆进行交易,也就是海盗。有些甚至狂妄到以水师什么的自居呢。”治平眯起双眼凝视着百介,“若真有人代代保留了那些家伙使用的石枪技术,并屡经改良承袭至今,其实也不足为奇。”

“呵呵,”又市笑着问,“怎么啦?瞧作家先生一脸嗅到臭鼬放屁的神情。”

“噢,没、没什么。”

百介完全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事实,还是纯属无稽。乍听之下颇有道理,但仔细想想,依然感觉颇为荒诞。

“别看这个老头生得这副德行,昔日也曾干过盗贼呢。”

“噢?”

阿又,闭嘴。治平狠狠瞪了又市一眼。

“怕个什么劲儿?先生可是值得信赖的,即使亲人里有人当差,也不会把咱们卖了。”又市说道。百介只感到心脏猛跳个不停。“倒是你这神棍,明明十几年前就金盆洗手了,怎么还忘不了这种出卖、被出卖的土匪把戏。”

治平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作家先生,这个叫事触治平的家伙,出身鹿岛。‘事触’这词原本的意思是四处传扬鹿岛神宫的神谕者。但这家伙也不知怎的……”

“阿又,闭嘴!”

“怕个什么劲儿嘛!总而言之,虽然这种勾当通常是女人干的,但这老头从前也颇擅长进店里拉拢人加入盗匪,曾是个享誉圈内的大骗子。论欺诈,这老头可是无人能敌。”

别再提什么当年勇啦,治平把脑袋别向一旁说道。

“喂,不把话说清楚,人家怎么可能明白。当年将这老头调教成天下第一大骗子的,是个海盗出身的土匪头子,名叫野铁炮岛藏。”

“野、野铁炮!”百介不禁失声大喊,觉得自己的心事仿佛早被他看穿了。

“那个野铁炮,指的就是这老头方才提到的击发石子的铁炮。据说岛藏这个人出身壹岐,年轻时在玄界滩曾是个名震一时的混混。也有传言称他曾在长崎学习兰学。后来他一路流浪,最后当上了濑户内海的海盗头子。就是在那个地方,他接触到了世代传承下来的石枪,并略加改良,使其更易于使用。因其为野外锻冶,故名野铁炮。当时各方曾视其为一大威胁。”

“一大威胁?”

没错,又市说道。

他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着实让百介百思不得其解。

但又市继续说道:“虽不知这石枪的构造如何,但打起来却比种子岛要精准。也不知是火药的配方有哪里特别,还是有什么特殊的装置,总之据说几乎是百发百中。击发的是普通的石子,而且还是自家土制,想做多少支就能做多少支。岛藏老大毕竟是个大人物,据说他从没用这石枪杀过人。不过他毕竟不是大名,没几个盗贼胆敢拥枪自重,因此广为外人畏惧。”

这也是理所当然嘛,手上有这种东西——

(有这种东西,谁不怕呢?)

“这、这种枪如今……”

“如今已不复存在。”治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复存在?”

“野铁炮老大锻造的石枪已不复存在。不过一如我方才所言,也不能保证没有其他人仍在制造类似的东西。毕竟这种击发石子的铁炮自古便有,若有其他哪个人像老大一样将其略施改良,造出更易于使用的铁炮,其实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这说法也不无道理。那名叫岛藏的盗贼制作的器械,原本也是根据传统的石铁炮略加改良而成的,因此假使其参考的原型仍在,姑且不论是否精准,要想击发石子也不无可能。

好了,又市说道。

“噢?”

“作家先生,这家伙已经一字不留地把该说的都说了,不知作家先生是否也能表明来意?”

“好吧。”百介也无法再隐瞒了,只得全盘道出。要想瞒过这神通广大的诈术师,凭百介的这一点道行大概还差了十年、二十年。不过,随着百介说明来意并细述整个事件经纬,两个混混的表情也变得愈来愈僵硬。尤其是事触治平的神色变化更是明显,到头来圆睁的双眼都布满血丝,双唇也失去了血色。待百介把话说完时,雨已经停了,屋内也变得一片漆黑。屋外传来阵阵蛙鸣。

“那个……”黑暗中,只听到治平问道,“那遇害的同心是否叫滨田毅十郎?”

是的,百介回答。

“那么,先生大哥的上司名为……”他在黑暗中再次问道。

记得大哥说,姓田上。百介这么一回答,黑暗中的治平便沉默了下来。百介还感觉到他正在悄悄打战。接着,似乎听到两个混混在黑暗中,而且是悄声地讨论些什么。百介完全听不出他俩的谈话。蛙鸣声中,依稀夹杂着自己血液的流动声。此时百介开始徐徐感觉到一种似乎踏上了不归路的恐惧。他深感自己生息的世界和两人的有着天差地别。

百介活得的确不似军八郎般拘谨,总是四处放浪、随波逐流地游戏人间,但和潜藏在眼前这片黑暗中的两人大不相同。他们的人生和军八郎正好相反,甚至可说是完全沉浸在黑暗当中,绝不是百介这种半吊子应该往来的对象。百介深受又市吸引,和百介对军八郎的仰慕之情或许有几分相似。若将军八郎比拟为白昼,又市则就是黑夜。而两头都不是的百介,不仅对昼夜抱有同等的憧憬,其中或许还掺杂着几分忌妒。

百介咽下了一口唾液,他怀疑自己是否应将昼夜联系在一起,也纳闷这么做会不会犯什么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