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兽(第2/18页)

林大爷可真是体贴,阿睦娇嗲地说道。

“那还用说?有幸同小姐这般美人共处,可谓是美梦成真。噢,这下时候不早了,可否明儿个再邀小姐共度?”

哎呀,我可是会当真哟,阿睦再次瞅了一眼又市后,继续说道:“林大爷说的的确有理,看见这张无精打采的脸,只会教人扫兴。”

“那么,就给我滚。”又市刻薄地回嘴道。

好好,我走我走,阿睦站起身将酒壶递给林藏,说了一句“林大爷,代我喝了它”,便朝又市吐了个舌头,匆匆忙忙地步出店门。

林藏抬头望向又市。“这娘儿们还真是唠叨。”

“你哪来的资格说?姓林的,我在一旁听得直作呕,什么美如天仙、香艳如花、俏丽如蝶,你这张嘴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呀。”

女人不捧怎么成?林藏说道,接着便举起阿睦给的酒壶斟酒。什么嘛,就只剩这么一丁点了?抱怨一句后,才继续把话说下去:“方才我不也说了?这世间本就是虚实难分。谎撒得够大就能成真——这不是你的口头禅吗?”

“只怕是噩梦成真吧。阿睦从前可是个窃贼呢。”

“当过窃贼又怎么了?和撒谎成真有什么关系?”

“关系是没有。”

哈哈,林藏笑道:“倒是阿又呀,那贪得无厌的家伙这下切了腹,果真是恶有恶报,着实大快人心哪。”林藏直接举起酒壶,将壶中粗酒灌进嘴里。“这下,领民的损失也都给填平了。”

“没这回事吧。”

“谁说没这回事?”

“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设下圈套逮住立木藩江户留守居役土田左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又市与林藏。当然,这也是桩根岸町损料商阎魔屋暗地里承接的差事。

阎魔屋是家租赁被褥等物品的损料屋,但其生意涵盖的范畴,并不止于出租这类物品。只要收下与委托人所蒙受之损失相应的银两,便能代其完满弥补损失——私底下,阎魔屋也从事这类生意。这回的委托人,据说是立木藩内的一家大农户。

江户留守居役土田左门性好女色,屡以子虚乌有的理由刻意刁难,强迫领民交出妻女,供其亵玩。已知遇害者已不下三十名,内有六名已自尽,生者亦无法回归原本生活,有的沦为盛饭女任人蹂躏,有的则是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这回须填补的,就是这种损失。

话虽如此,逝者不能复生,姑娘们所受的心伤亦难以痊愈,久久无法自已土崩瓦解的人生中恢复正常。因此,唯有迫使左门停止渔猎女色,并施以相应报复,方为解决之道。

起初,两人仅打算自左门手中强取些许银两,平分给姑娘们的家人,但又感觉仅是如此并无法弥补众人的损失。不幸毕竟无法以金钱换算,要如何衡量某人蒙受的损失价值五两还是千两?此外,仅是赔个几分银两,想必也无法改变左门的行止。

两人也曾考虑使其失势,但结果想必也是徒然。只消看看世间不乏已不能交合、但好色之心尚存的老头儿,便不难明白。看来,左门位居藩之要职,有权有势得以恣意妄为——方为问题之所在。

这下,光是使其失势还不够。看来必先将其好色行止公之于世,再摘下留守居役的乌纱帽,方为良策。听说左门蒙羞后又被剥夺要职,不仅能告慰尚在人世的姑娘们以及妻女曾遭左门凌辱的家人,往后亦无须担忧妻女蒙受要挟。如此一来,众人之损失方能算完全补平。

为此,又市一伙人设了个局。

由于目标身份显赫,一伙人行事格外谨慎。耗时足足两个月,才诱使土田左门入瓮。

局本身倒十分简单,不过是下药使其昏睡,再褪其衣物,将之裸身置于邻家女佣房内。

虽仅不过如此,但再怎么说,此人毕竟官拜立木藩之留守居役,舞台亦非一般商家农家,而是门第高贵的武家宅邸,这绝非一桩容易差事。光是潜入府内,便得冒人头不保的风险。因此一伙人不仅得事先散播左门的不雅流言,还得四处制造一些骚动,无所不用其极地兴风作浪,只为将这场局布得更加缜密。一个月前,左门终于踏入陷阱。

至此为止,这损失便算是填平了吧?又市说道。

“眼见左门蒙羞,被召回藩国软禁,角助那家伙说,委托咱们办这桩差事的苦主见了,想必都要喜极而泣呢。”这个角助,乃是阎魔屋的小掌柜。“在妻女自缢身亡者眼里,那臭老头儿切腹自尽,也算得上是个划算的报应。你说是不是?”

“谁说的?若是非得取其性命,打一开始便将之诛杀不就得了?这等野蛮差事,根本不必耗上两个月,只消委托那鸟见大爷,那臭老头儿不出三日便魂归西天了。”此事绝非将人杀了便可解决,至少又市是如此认为。

“咱们可没杀人。”林藏蹙眉说道,“又不是咱们下的手。方才那瓦版上不也写得清清楚楚?那混账老头儿是在等候裁示期间自我了断的。”

“结果不都是一样?”

“有哪儿一样了?咱们做的不过是教他蒙羞罢了。倘若换成个百姓,一丝不挂地潜入邻家女人闺房中,只须一笑置之,便可带过。”

“但那家伙哪可能如此轻松?”

“对武士当然是不可能。不过要生要死,也是武士自己的选择。想必对那老头儿来说,必是个无从苟活的耻辱。”

“但……真有必要求死?”

“这质疑的确有理。不过,阿又,若依这道理,咱们不也得质疑遭那老头儿蹂躏的姑娘们为何非得寻死不可?这也是姑娘们自己的选择。即便遭人摧残,只要不张扬出去,日子还是过得了。即便如此,对这些姑娘而言,她们遇上的屈辱,也是非得自缢了断方能平息。如今那老头儿也尝到同样的苦果,想必这下终能了解他的恶行对姑娘们造成了何等伤害吧。”

“我还是不明白。”

明不明白是你自己的选择,林藏说道:“这不过是你自己的看法,我的看法可不同。你也知道,世间看咱们这等贱民都是一个样,但咱们同是贱民,看法却是南辕北辙。委托咱们的农家,看法想必也是不同。咱们连遭凌辱的姑娘们是什么看法都无从知道,更别说土田左门这个武士。武士的看法,哪里是个双六贩子弄得明白的?”

“你难道认为,对一个武士来说,这结果是理所当然?”老实说,又市压根儿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这……藩主殿下会做出什么样的裁决,我是参不透。但即使暂时不做任何惩处,我看迟早也得判他切腹。”

怎么可能?又市回道:“方才你不也说过,这种事一笑置之,便可带过?我也知道武家不同于百姓,但区区这么个错误,真可能换来这等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