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口女(第6/16页)

所以我才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主意?长耳以急促的口吻问道。他这焦虑,实不难理解。

“这委托人,是来委托阿甲代为办些什么?”

“帮忙想个法子。”

“想个法子?”

“每每思及自己施虐致死的孩子,便彻夜难眠。不仅无颜面对家人,欲伏法偿罪,亦不知该如何做。希望能真心悔过,虔心凭吊孩子的在天之灵,但又不知该如何向夫君与婆婆坦承此罪。长此以往,根本无计可施。故望阿甲能代为想个法子。”

“哪有什么法子?”

闻言,仲藏高声大吼:“如此委托,根本是无理取闹。阿又,完全不值得为此事绞尽脑汁。我看就由你亲自登门劝说,以小股潜的舌灿莲花为此事做个了断吧。”

“这要如何做个了断?”

“就劝这媳妇继续忍耐下去,并告知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以偿罪。不,该说除了为一己之罪所苦、终生饱受折磨,别无他法可告慰那可怜孩子的在天之灵。还说什么彻夜难眠?她连无辜孩童的性命都敢残害,这点折磨哪够偿罪?”

“正是因此……我才得在事前……稍事调查。”

哼,少用这话来搪塞,长耳说道,接着沉默半晌,才又开口说道:“看来,你心中仍有质疑。但阿又,倘若这阿缝夫人果真未说实话,会是什么缘故?为何非得撒这种谎不可?而且为何得找损料屋来行骗?这我可是怎么也想不通。真相根本还未被人察觉,总不至于要包庇什么人吧?”

“所以,我才吩咐那卖吉祥货的先就此稍事调查。”

“那吊儿郎当的家伙哪查得了什么?”

“你说谁吊儿郎当了?”门还没开,便传来这么一句。

简陋的门喀喀作响地被推了开来,只见林藏站在门外。“这是在搞什么鬼?天寒地冻的,我忙着在外四处奔走,你们俩竟然窝在屋内烤火取暖、说人闲话。你们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提起你这从头到脚没一处可夸的家伙,除了闲话,还能说些什么?”

“你哪来资格说这种话?”

“别站在那儿唠唠叨叨的,快给我进屋。难不成想将我们俩给冻死?”长耳说道。

这温度的确能冻死人。这屋子不仅结构简陋,屋内还没什么可生火的东西,一旦冷下来便难再回暖。光靠一只小火钵,根本于事无补。

快被冻死的是我!好歹也该为我温点酒吧,卖削挂的林藏发着牢骚关上门,刚在房间正中央坐下,便一把将长耳抱在怀里的火钵抢了过来。

“这儿别说是酒,连醋或开水也端不出来。除了与其他民宅有段距离,也宽敞些外,根本是一无可取。或许适合商量奸计,若想取暖,根本连门儿都没有。话说回来,情况如何了?托你探听的那件事,可探着了什么眉目?”

“阿又,你这是在急什么?难不成是对我的能力有所质疑?唉,年老早就过完了,我那些讨吉祥的行头还真是卖不出去。总之,消息是探着了。”好吧,林藏搓搓手,耸了耸肩说道,“首先,那委托人阿缝夫人——可是个大好人呢。”

“喂。”又市挺直了原本慵懒的身子问道,“这关咱们什么事?”

“怎会不相关?这可是则重要的大消息呢。这阿缝夫人是个穷御家人的千金,父亲是个石高只称得上聊胜于无的小普请。嫁过去的西川家虽不是什么显要,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也是个二百石的旗本。或许咱们看不出这两家有何不同,但对武士而言可是门不当户不对,依常理绝不可能结为姻亲。这桩亲事之所以能成,也是看在大家对阿缝夫人赞誉有加的分上。”

“难道是不逊于小町的国色天香?”

不不,林藏猛摇手回答。

“难道不是?”

“并非如此。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虽不是什么丑八怪,但长相也绝对称不上标致。大家夸的,多半是她的好性情,诸如勤勉持家、毫无怨言、孝顺公婆、为人正直什么的。”

又市原本将她想象成一个趾高气扬的武家妻女,看来实情并非如此。

“如何?不都说这是则重大消息了?阿缝夫人并不是个会撒谎的奸人,倘若真有意图欺骗咱们,想必——”

“想必是有什么理由,而且还是个说来话长的理由?”长耳把话接下去说道。

切勿草率定论,林藏回答。

“草率定论?”

“是要你别急着论断。瞧你们这些江户人,性子急得像什么似的。闭上嘴仔细听我解释。总之,只要记得阿缝夫人是个正直勤勉的大好人,这桩亲事方能成就得了。此外……”林藏竖起指头,压低嗓音说道,“那名叫正太郎的孩子,也的确是遭施虐致死的。”

“你怎么知道?”

“同大夫探听来的。”

“大夫?”又市探出了身子问道。

“没错。为西川家把脉的,是个名为西田尾扇的庸医。这家伙,其实是个贪婪无度的臭老头儿。”

“你直接问他的?”

“当然不是。我哪会傻得留下什么线索?若他是此事的主谋,我岂可能全身而退?”的确有理。有些大夫甚至不惜下毒害命。“总之,虽然是个小大夫,但西田这家伙竟然存了不少银两,住的也是硕大华宅,手下还有成群弟子男仆。我就是从那伙人中打听来的。据说,那孩子甚是可怜,死时浑身是伤,死因则是身体衰弱,几乎是活活饿死的。”

的确可怜,仲藏喃喃说道:“记得不是才五岁还是几岁来着?”

“有个男仆说看了直教人同情,他连泪都流下来了。总之,阿又,这阿缝夫人的说辞可是真的,大抵都不是谎言。”

“且慢,姓林的。”又市伸手阻止道,“也就是说,西川家中的人知道孩子是遭虐致死的?”

“并不知道。”

“为何不知道?”

“西田似受嘱咐不得声张。”

“受谁嘱咐?”

“应该是婆婆吧。”

“婆婆?为何是婆婆?”

还不是为了保全武家的体面?长耳说道。

并非如此,林藏旋即否定道。

“并非如此?”

“这……要说完全不是为了这个,或许也多少有些。但这并非主要原因。这婆婆命西田缄口,并非为了保全家门体面,而是为了包庇儿媳。”

“为了保护儿媳?倘若真如你所说,这儿媳可是犯了杀害婆婆爱孙、夫君承家长子的不共戴天之仇呢。”

“是如此没错。”

“当然没错。我问的是这婆婆为何要包庇仇人?”

“阿又,你还真是个傻子。”林藏缩了缩鼻子,两眼紧盯又市。

“为、为何说我是傻子?”

“人情这东西哪有这么简单?你想想,这婆婆可是对儿媳甚是中意。明知门不当户不对,还是硬将这儿媳娶过门的,其实是这婆婆。噢,或许夫君自己也有意,但没有婆婆的许可,亲事也绝无可能谈得成。别说是谈,媒妁连想提这门亲事,也是门儿都没有。此外,这俊政也是个教人难以置信的孝子。老母亲若是不答应,绝对是恭敬从命。正是因婆婆看得合眼,才得以娶阿缝夫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