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怨恨地蠕动(第2/5页)

“这么说,少年的姐姐就是傅家甸的居民罗。”

“傅家甸并非贫民窟,也可以写成‘富者店’,里面既有掌握整个满洲经济命脉的大老板;也有朝不保夕,形同乞丐的贫民。到了冬天,许多人吸足了鸦片,昏倒在路旁,就这么冻死了。第二天早上尸体比比皆是。宪兵先拐骗了少年,再把弟弟下落告诉姐姐,将姐姐也骗入‘731’。对宪兵的恶毒手段,连班里的人也都感到惊讶。”

“听说解剖少年的时候您也在场。”

“直到今天,一提起那个场面浑身还会起鸡皮疙瘩。”这一定是可怕的回忆,三泽的脸色苍白起来。

“奥山也在场吗?”

“不在。”

“您把那个场面描述给奥山听过吗?”

“没有,事先对我们少年队员宣布过,实习中的所见所闻不能外传。奥山是教宫,那种事不能告诉他。但是活人解剖的惨景一直萦绕在脑海中,思想负担太重,于是悄悄地告诉少年队内务班的班员。一到晚上少年队员的宿舍就成了互相交换白天实习见闻的场地。”

“那么奧山是从哪儿听到解剖的情景才作那首诗的呢?”

“反正是参加解剖的人告诉他的。”

“野口班的薮下技术员在场吗?”

“野口班是研究立克次氏体的,不搞解剖。”

“为什么要把无辜的少年活活地开膛破肚呢?”

“为了获得新鲜的标本。”

“如果不妨碍的话,我想请您谈谈解剖的情况。”

“能回忆出来的都是些令人厌恶的事。”

三泽鼓起勇气,重新挖出了埋在战争伤疤下的可怕记忆,他叙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活人解剖场面。

昭和十九年四月初,少年一动不动地蹲在解剖室的角落里,那位少年比我小得多,当时才十二、三岁。他看着眼前十几个穿白衣的石川班班员、浅黑色的铁制手术台、手术台的上面,从天花板吊下来的无影灯照亮全室、盛着福尔马林液的标本玻璃容器,闪着寒光旳手术器材——事实上就是剖开少年身体的凶器——手术刀、切割刀、切开器、锯。闻着解剖室内的福尔马林气味,被眼前这种紧张的气氛吓蔫了。

就象当时大部分中国普通市民一样,少年很瘦、脸色很坏。出于生物的本能,他似乎预感到自己身上将要发生的事,拚命把身体蜷缩起来,恐怖地等着事情的发生。有时他向四周射去求救似的目光,这里没有一个同伴,他已经同平日可以保护他的亲人远远地分开了,他意识到现在再哭、再喊,亲人也听不到。少年完全绝望了,他尽可能缩卷身休,似乎要躲到自己身体里去。

参与解剖的队员已分派好各自的任务。担任主刀的是石川班的助手格技术员,口述剖验记录的是班长级的技帅(医师)、记录口述的是新米技术员,此外还有协助手术的技术员以及十几名参观实习的少年队员。各班的班长部是颇有名气的医学学者,但他们除了对马鲁他感兴趣外,没有干过其他坏事。

准备妥当后,命令助手脱掉少年的衣服,少年吓得缩成一团。

“一点也不痛,脱衣服吧。”在助手再三催促下,少年绝望地慢吞吞脱起衣服来,直至衬裤也脱去,全身赤裸。

“上床?”

少年意识到危险,本能地向后退缩,几名助手抓臂拎脚,硬把他抬上手术台。迫使他在手术台上做侧卧姿势,让背脊弯曲,在腰椎注入麻醉剂。麻醉剂开始生效时,再将浸过氯仿的紗布盖住鼻腔。少年稍稍挣扎了一会便完全进入睡眠状态。然后用酒精将少年的上半身擦净。

执刀的技术员拿着手术刀走近少年。助手告诉他开始手术的时候了。手术刀刺入少年的脖颈,从身体正中一口气剖到下腹部。刀口两侧立刻喷涌出鲜血,助手马上用止血钳沿刀口两侧止血,并用钳子扩张切开的腹膜。尽管采取了止血措施,鲜血仍然飞溅出来,执刀者和助手的白衣服都沾上了斑斑血迹。黄色的脂肪层下出现了带淡桃红色粘液的内脏。大肠、小肠、十二指肠、胃、胰脏、肝脏、肾脏,脾脏等,先后一一取出,分别检查、算量后,放人铁水桶内。

肝脏 九百八十八克

肾脏 左七十二克、右六十九克

脾脏 七十六克

―个助手事务性地读着秤上的刻度。刚离身体的内脏还在颤动,以致指针摇晃着无法读准刻度。腹腔取空后,开始剖胸膛。执刀者将手术刀换成切割刀,扎咕扎咕地从下到上将肋骨割断。肋骨全部剖断后,再将胸骨和锁骨切开,露出心脏和肺。腹部已经掏成了一个空洞,但心肺尚有正常的功能。执刀者毫不留情地将这活灵灵的心肺扯出来,检查、算量后放入铅桶中。

技师口述剖验记录。

铁桶中的内脏被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玻璃容器内,容器内已注人入福尔马林液,每个内脏放一个容器,放好后盖上盖子。

不一会功夫,在执刀者熟练的刀法下,少年的上半身成了一个空壳,我看到少年躯干已被掏空,只剩下头和手脚,不由联想起剖了肚子的鱼。刚取出来的内脏还在福尔马林容器中搏动。

“喂,还是活的嘛。”

“就象人在呼吸呢。”来参观的新米技术员同人交头接耳地说。

胃和肺被切除后,胸廓和腹腔完全掏空了,空洞洞的上半身,少年那睡着了的光头看上去更小了。

手术刀连续不断地从胸廓划向光头。光头已固定在手术台上;手术刀从头顶开始向耳和鼻直角形地切开。然后用手指伸入刀口象剥水果皮似地用劲撕下头皮。头盖骨露出后,用锯锯开,一个技术员象取豆腐似的掏出大脑。

在麻醉药生效后的短暂时间中,少年的脑子和内脏全被挖空,手术台上只剩下手脚和掏空的身体残骸,整个手术只用了五十分钟。

“好,拿走!”班长命令我和其他几位实习人员将放着标本的容器端到陈列室和各班。马鲁他的活体解剖及试验权利属于占有马鲁他的那个班,但解剖和试验后的内脏要按照各班的需要分配,内脏中最受欢迎的是大脑。当时,脑外科的研究刚刚开始,有许多问题没搞清楚。

我被命令端盛脑子的容器,班长发出命令后,似乎觉得我的手不安全,又对我说:

“这是重要的标本,不准掉地!掉了的话,用你的脑袋顶替!”

我恍恍惚惚觉得怀中端的容器中,刚取出的大脑还象活着似的发出啩啩的声音,觉得这简直就象从自己脑袋里掏出来的一样。

这位少年就在睡眠中被挖空了全身,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少年不是人,只不过是提供最新鲜标本的试验材料罢了。我只是害怕,也没有同情他。班长说用我的脑袋的顶替,晚上我做了我自己也被解剖的噩梦。以后我就害怕黑夜,直至今天还经常做那个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