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午后经(第4/5页)

“这就对了,人们应努力做到的就是把事物看得更清楚些。”

“可始终是那件铁器啊!”

“当我有了这副眼镜,能够再读韦南齐奥的手稿时,那也将永远是同样的手稿。但我读过那份手稿之后,我也许会更好地了解一部分真相。而也许,我们会使修道院的生活有所改善。”

“但是那还不够啊!”

“阿德索,看来我说得太多了。我不是第一次跟你谈到罗杰·培根。也许他并不比其他时代的人更聪明。但是,他那种激励自己热爱知识、满怀希望的魅力始终吸引着我。培根相信贱民的力量,理解他们的需要,接受他们精神上的创新。如果他没有想到穷人、无立足之地的人、愚钝的和没有文化的人经常使用上帝的嘴在说话,那他就不是个好的方济各修士;如果他有可能近距离地了解他们,他就会比当地修士会的人更关注小兄弟会。贱民有时比学者知道得更多,因为学者在对极其普通法则的探讨研究之中经常迷失。他们往往有个人的直觉,但这种直觉是不够的。贱民发现了一种真理,也许比教会里的导师们更真实,但他们把真理耗费在不经思索的欠审慎的行为之中了。那么该怎么做呢?向贱民传授科学吗?太容易,也太困难了。再说,传授什么科学呢?阿博内藏书馆里的科学吗?方济各会的导师们给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伟大的波拿文都拉说,智者应该用清楚的概念去解释蕴含在贱民行为里的真理……”

“正像佩鲁贾方济各大会和乌贝尔蒂诺博学的专题论文,把贱民对守贫的向往变成神学的决议。”

“是的,可你也看见了,这一切太晚了,贱民的真理变成了强权者的真理,掌握这真理对路德维希皇帝来说,比对一个生活贫穷的修士更有用。怎么近距离地体验贱民的经历,这么说吧,就是怎么保持其勤劳的美德,以及拥有为改变和改善世界而工作的能力呢?这就是培根曾经提出的问题:‘没有文化教养的粗鲁人所做的事,其产生的效果往往是偶然的。’他说,贱民的经验会产生野蛮和失控的结果,‘知识的功能是受到某种法则保护的,它们会有效地实现应该达到的目的’。就是说,即使在处理类似机械、农业或管理城市的实际事务中,都需要有神学理论。他认为新的自然科学应该是有学识之人的新的伟大事业,他们通过对自然进程不同的认识来协调社会的基本需求,那是贱民所期待的,尽管这些需求是成堆的,混乱无序的,但有真实与合理的部分。新的科学,新的自然的魔术。只不过,在培根看来,这项宏伟事业应该由教会来领导,我认为他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在他生活的年代里,世俗教士们生活的群体与学者们的群体是混杂在一起的。如今情况不同了,有学识的人也产生在修道院和教堂之外,甚至也产生在大学之外。你看,在这个国度里,本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就没有当过僧侣,而曾是一个卖香料的商人。我说的这位佛罗伦萨人,你也许听到过人们谈论他的诗篇,可我从来没有读过,因为我不懂他的通俗拉丁语,而且他的作品,据我所了解的部分来看,大概我不会太喜欢的,因为他夸夸其谈,所论及的事情也离我们的经历太远了。不过,关于对元素和整个宇宙性质方面的理解,对于如何领导国家,我想他为我们写下了最高明的篇章。我是这样想的,因为我和我的朋友们如今认为,人间事务不该归教会来管,而应由人民开会来制定法律,将来也同样应该由有学识的群体提出崭新的富有人性的神学,因为神学是自然的哲学,有正面的魔力。”

“无比美好的事业,”我说道,“但是可能吗?”

“培根相信有可能。”

“您相信吗?”

“我也是一直相信的。但要相信其实现的可能性,就需要肯定贱民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具有个人的直觉,那是唯一可信的。但是,如果个人的直觉是唯一可信的,那么科学又怎么能通过直觉重新总结出普遍规律呢?而那种正面的魔力又怎么通过反映普遍规律变成切实可行的呢?”

“对啊,”我说道,“怎么能够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在牛津大学,我曾经跟我的朋友,奥卡姆的威廉有过许多争论,现在他在阿维尼翁。他在我头脑里播下了怀疑的种子。因为,如果唯有个人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么,同样的原因产生同样的效果,这样的命题就变得很难成立了。同样的物体,可以是冷的也可以是热的,可以是甜的也可以是苦的,可以是湿润的也可以是干燥的——在一个地方是这样,而在另一个地方就不是这样了。如果我不动一个手指就能营造出无穷无尽的新物体的话,那我怎么能够发现支配事物保持井然有序的普遍的关系呢?因为只要手指一动,就会改变手指和所有其他物体之间的地位关系。这些关系就是我的头脑用来感知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关联的方式,可是怎么保证这种感知的方式是普遍的和稳定的呢?”

“可您知道一定厚度的一块玻璃,适应一定的视觉能力。因此,您现在知道怎么制造出跟您丢失的那副一样的眼镜来,否则您怎么能够呢?”

“一个尖锐的回答,阿德索。实际上我拟出了这个命题。一定的厚度应该适合相应的视觉能力。我提出这个命题,是因为我有过多次同样类型的个人直觉。试验过药草治疗性能的人,都知道所有本质相同的药草用在患者身上会产生同样的药效。因而,做这两种试验的人就得出论断,哪种类型的药草对发高烧的人有效用,哪种类型的镜片能够以相应的程度改善眼睛的视力。培根所谈到的科学论点无疑是围绕这些命题提出的。请注意,我是谈关于事物的命题,而不是就事论事。科学跟命题及其术语有关系,而术语是指个别单一的事物。你要明白,阿德索,我应该相信我的命题是行得通的,因为我是在实际经验的基础上学到的。但是,要相信它,我就得推测存在普遍规律,可我又不能谈论那些规律,因为同样是关于存在普遍规律和事物有其一定秩序的观点,就意味着上帝成了这种观点的俘虏。但是上帝的存在是绝对自由的,如果他愿意,只要是出于他的意志,是他的举动,就能使世界完全变个样。”

“那么说,修士,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您知道自己为什么做某件事,而您并不知道为什么您深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应该自豪地说,威廉是钦佩地看了我一眼,他说:“也许。不管怎么样,我对你说这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对自己所阐述的真理并没有把握,尽管我是相信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