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午后经之后(第2/4页)

其他僧侣们好奇地望着威廉,但他们不敢贸然提问。而我发觉,即使在这样一个令人珍惜和自豪的专门供人从事阅读和书写的地方,那件神奇的仪器却还没出现过。我导师拥有的东西,居然能令以智慧闻名于世的那些人感到惊奇,我为自己能师从这样一个人而感到自豪。

威廉把那夹子戴在眼睛上,俯身浏览图书目录。我也看了目录,发现藏书馆收藏着很多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书籍,有些是声名显赫的传世之作。

“赫里福德的罗杰的《所罗门五棱论》、《希伯莱语的雄辩和智慧》、《论今属》;花拉子密[2]的《代数学》,由洛博托·阿利科翻译成拉丁文;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的《布匿战记》;拉邦·毛尔的《法兰克人的业绩》、《赞美神圣的磨难》;弗拉维奥·克劳迪的《书籍中所记载的世界人物和文人:从A到Z》。”我的导师一一念道,“辉煌的著作。可它们是按照什么次序排列的呢?”他引用了一段原文,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引出的,不过马拉希亚肯定很熟悉:“藏书馆员必须对所有的书籍都作目录,按科目和作者分别编排,把书籍按数字编码和分类的标记上架。怎么知道每本书放在哪里呢?”

马拉希亚让他看每个书名旁的附注。我读道:“三,第四排,第一类希腊著作第五本;二,第五排,英语类著作第七本。等等。”我明白了,第一个数字是指书本所处的书架的位置,第二个数字所指的是架格位置,第三个数字是指分类的书柜。我也了解到另一些字标识藏书馆的一个房间和一个走道,我大胆地问了有关这些的最后的区别标志。马拉希亚严肃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莫非你不知道,还是忘了,只允许藏书馆馆长进入藏书馆,因此只要馆长能解读这些标识就足够了。”

“可书籍是按照什么次序编排在这本目录里面的呢?”威廉问道,“我看,好像不是按照论题。”他不是指把作者姓名按照字母表排列的那种次序,因为那是我看到过的最近几年来所采用的一种办法,而当时却用得少。

“这座藏书馆源远流长,”马拉希亚说道,“书籍是按照购入、捐赠、进入藏书馆的先后顺序来登记的。”

“那要找到它们不容易。”威廉提示道。

“只要馆长记得清楚,并知道每本书入馆的时间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僧侣,那就得凭馆长的记忆了。”马拉希亚好像在谈论别人,而不是在谈论他自己;我明白他是在说过去他还不配担当的职务,不过那是在他以前曾由上百位已过世的人担当过的职务,他们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个传一个地传承下来了。

“我明白了,”威廉说,“如果我想寻找一本有关《所罗门五棱论》的书,且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内容,您就能告诉我,在目录上有那本书,而且您能指出此书在楼上的位置。”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有关《所罗门五棱论》的书的话,”马拉希亚说道,“在我把书交给您之前,要先征求修道院院长的意见。”

“我得知,你们的一位最优秀的古书绘图员,”威廉说道,“最近死了。修道院院长向我大大称赞过他的手艺。我能不能看看他所绘制的古抄本呢?”

“奥特朗托的阿德尔摩,”马拉希亚疑惑地看着威廉说道,“因为他年纪轻,只做书籍页边的装饰。他的想象力很活跃,可以从已知事物构想出未知的和令人惊讶的事物。比如说,把人体连接在马的脖颈上。他绘制过的书就在那边,还没有人动过他的桌子。”

我们走近阿德尔摩工作过的地方,书桌上还放着一本赞美诗集的书页,上面绘制了许多图画。纸张细薄——羊皮纸之王——,最后一页还固定在桌上,刚用浮石刮过,用白垩粉揉搓过,还用砂纸打过光,从页边用尖笔画出细小的洞孔,看得出那应该就是艺术家画出来的线条。前面一半已经写上了文字,僧侣已经在书边画上了形象的草图。其他的页面都已绘制完,看着那几页图案,我和威廉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那本赞美诗集的页边描绘的是一个与我们感知的完全相反的世界。就像人把话说过了头,确切地说,就是真理说到了极限,也会变成谬误,用玄妙的影射来演示一个完全颠倒了的宇宙:狗为躲避兔子而逃跑,小鹿追逐着狮子。人的小脑袋上长出鸟的爪子,动物背上长着人的手,脚长在有着浓密头发的脑袋上,龙身上有斑马的条纹,四脚动物的脖子上缠绕着蛇,猴子长着鹿角,美人鱼背上长着飞鸟的翅膀,形似驼背的人体长在没有胳膊的人腰间,一个人利牙长在肚子上,长着马头的人和长着人腿的马,有鸟翅的鱼和有鱼尾巴的鸟,一个身子两个脑袋或者一个脑袋两个身子的怪物,长着公鸡尾巴和蝴蝶翅翼的母牛,脑袋上长着鱼鳍、身上披挂着鳞片的女人,双头怪兽与长着蜥蜴嘴的蜻蜓扭打在一起,人首马身的怪物,巨龙,大象,盘绕在树枝上的蜥蜴,半狮半鹫的怪兽尾巴上长出一位弯弓欲射的弓箭手,脖子长长的怪物像魔鬼般可怕,像人的动物和像动物的侏儒聚合在一起。在同一页上还不时出现田园生活的画面,栩栩如生,形象逼真,有犁田的农夫、采摘的果农、收割的男人、纺纱的妇女、身边蹲着狐狸的播种者、拿着弓弩的貂鼠攀登着由猴子守卫的一座城池。这边是弯成L的字母,下面盘踞着一条巨龙;那边是一个大大的V字,是verba的开首字母,一条形似葡萄藤的大蛇盘在上面,那蛇还繁衍出多得像纵横交错的葡萄枝叶般密密层层的小蛇。

在赞美诗集旁边,有一本讲述祈祷时辰的精致小册子,显然是不久前才绘制完的,版面令人难以想象的小,我简直可以把它攥在手心里。字体很小,页边的图案不能一下子看清楚,得凑近细看才显出全部的美(你一定会纳闷,绘制者是采用了什么超凡的工具,才在那么有限的空间勾勒出如此生动的图案来的)。整本书的所有页边都画满了微型的小图案,简直就是自然的发挥,从字母的结尾处巧妙地延伸出来:美人鱼、奔跑的鹿、吐火的怪兽、无臂的人体上身,它们像蚯蚓一样蜿蜒盘绕在书本页面的周边。书中有一处,在不同的三行中重复了三个“圣洁的,圣洁的,圣洁的”,你可以看到三只长有人头的野兽,其中两只相互亲吻,一个俯着身子,一个仰着脑袋,如果你不相信其中所蕴含的深义,你会毫不迟疑地判定那是猥亵的画面,尽管不很清晰。

我一页页看着,心里既默默地钦佩,又忍俊不禁,因为那些图像太有趣了,尽管图案是对圣书的评注。威廉修士微笑着一一细看,并且评价说:“在我们岛国,人们把它们称之为狒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