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这是一部手稿(第2/2页)

首先,采用什么文体定稿呢?我得摒弃参照当时的意大利文体的想法,那样是绝对不行的:不仅仅是因为阿德索是用拉丁语写的,而且从法译本的行文来看,很显然,他的文化(或者说那种对他有影响的修道院的文化)可以追溯到相当久远的年代。很明显,这是好几百年的知识和习俗的积淀,它们与中世纪后期的拉丁语传统相关联。阿德索像是一位未曾受到通俗拉丁语冲击的僧侣。他接受的是基督教初期教会领袖的经典书籍所传授的思想,这与他所叙述的藏书馆珍藏的书籍密切相连。从他使用的语言和书中的旁征博引来看,他所讲述的故事(除了十四世纪的参考资料,以及阿德索自己也无比困惑地记录下来的那些往往是道听途说的事情之外)很可能在十二或十三世纪就已经有了。

另外,瓦莱在把阿德索的拉丁语翻译成人们称之为新哥特风格的法语时,破例引进了许多自己的东西,这不仅仅是在文体上。比如,书中人物有时候谈论到药草的性能,明显是因袭了那本被认作献给大阿尔伯特[16]的秘密之书,那本书在几世纪的过程中曾经有过无数次的修改和重写。阿德索肯定知道这本书,事实上,他从中引用的几段,无论是帕拉切尔苏的药方,还是肯定是都铎时代的阿尔伯特的一个版本的明显修改,几乎与原文一字不差。另一方面,后来我查证到,瓦莱在翻译阿德索的手稿时,巴黎当时正流传着《大阿尔伯特》和《小阿尔伯特》[17]十八世纪的版本。

最后,我在翻译时保留了瓦莱神父本人认为不宜翻译的拉丁文片断。也许他是为了保留当时的语言氛围,但他又没有确切的理由,除非他有表明手稿出处的意图,也许是我误解了。我删除了不必要的段落,不过还保留了一些。我担心自己会像拙劣的作家那样,在刻画一个法国人物时,竟然让他说出:“parbleu!”“la femme,ah! La femme!”[18]

总而言之,我疑虑重重。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有勇气下决心出版,好像梅尔克的阿德索的手稿是真实的资料。这么说吧:这是挚爱之举,或者是使我自己摆脱诸多旧时顽念的一种方式。

我翻译时并没有考虑现实。在我发现瓦莱神父的译本的那个年代,人们都深信写作只需着眼于现实,是为了改变世界。相隔十年、二十年之后,如今,写作是文人(回归到文人最高的尊严)的慰藉,他们可以纯粹因钟情于写作而写作。这样,现在我感到自己可以自由地讲述,可以单纯地出于对精妙绝伦的品位的追求而翻译梅尔克的阿德索的故事。当我发现他的故事背景在时间上是那么遥不可及(如今我理性地苏醒过来,理智地发觉,沉睡中的所有梦魇已荡然无存)时,我更感到宽松和欣慰。这样,它与我们的时代毫无关联,也与我们的期望和我们的自信毫不相干。

因为它是有关书籍的故事,而不是日常生活的琐事,阅读它可以引导我们进入角色,像大模仿家坎普滕的托马斯[19]那样扮演角色:“In omnibus requiem quaesivi,et nusquam inveni nisi in angulo cum libro.”[20]

一九八〇年一月五日

[1]P. Vallet,十九世纪巴黎圣胥尔比斯教堂神甫。

[2]Jean Mabillon(1632—1707),法国本笃会修士。

[3]法语,新发现。

[4]法语,造纸厂。

[5]拉丁语,唐突。

[6]拉丁语,古书集锦。

[7]拉丁语,塞纳河上米歇尔大桥附近的奥古斯丁派神父出版社。

[8]Etienne Gilson(1884—1978),法国学者。

[9]法语,在回顾这些细节时,我问自己,它们是现实存在的,还是我梦中所见。

[10]指奈瓦尔的《火的女儿》。

[11] Castiglia,西班牙地名。

[12] Athanasius Kircher(1601—1680),耶稣会教士,博学者。

[13] 见一九七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意大利《共和国报》。——原注

[14] Lerici,意大利利古里亚地区斯佩齐亚附近的沐浴中心。

[15]Turbia,意大利西海岸地名。

[16]Albertus Magnus(1205—1280),中世纪重要的哲学家和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的导师。

[17]Grand et Petit Albert,指《大阿尔伯特的秘密》和《小阿尔伯特的奇妙的秘密》。

[18]法语,真见鬼。女人哪,女人。

[19]Thomas A.Kempis(约1380—1471),有“德国之谜”美称,被公认为耶稣基督模仿者的创始人。

[20]拉丁语,你四处寻觅,欲得一席宁静之地,但你只有在书海的一角才能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