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之章:野野口修的手记 05

加贺警官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以后。听到对讲机的铃声,我还厌烦地以为又是哪家媒体的记者。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看来比他年轻、姓牧村的警察。

“对不起,我还有两三个问题想请教。”

“我早料到了,你们进来吧。”加贺并未脱鞋,直接问道:“您正在吃饭?”

“不,我还没吃,正在想要吃什么。”

“那我们到外面去吃吧。老实说,一整天忙着侦讯,我们连午饭都没吃呢,是吧?”

牧村附和着冲我苦笑。

“好啊,那去哪里?我知道有家店的猪排饭很好吃,怎样?”

“哪儿都行。”说着,加贺好像想到了什么,用大拇指朝后头比了比,“那边有一家餐馆,老师昨晚去的就是那里吗?”

“是啊,你想去?”

“就那里好了,那家店近,咖啡又可以免费续杯。”

“太好了。”牧村帮腔似的说道。

“无所谓,那我去换一下衣服。”

趁着他们等我换衣服的空当,我思索了一番加贺找我去那家餐馆的理由,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还是真如他所说,只是因为近,又有咖啡可喝?

我终究还是想不通,只好走出了房间。

来到餐馆,我点了烤虾饭,加贺和牧村各点了烤羊排套餐和汉堡肉套餐。

“之前讲的那部小说,”等女侍离开后,加贺马上开口说道,“啊,就是日高先生留在电脑屏幕上的那部,叫《冰之扉》的。”

“嗯,我知道。昨天你还说要去查清楚,看那是昨天刚写的,还是把之前已经发表的部分调出到屏幕上,已经有答案了吗?”

“有了,应该是昨天写的。我问了聪明社的负责人,他说刚好接上之前连载的部分。”

“这么说来,在被杀害之前,他一直很努力地工作。”

去加拿大的日子迫在眉睫,恐怕就连日高也得拼命赶工。虽说他之前总是找各种搪塞的借口,毫不在意让编辑焦急等待。

“只是,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加贺将身体微微前倾,右肘撑在桌子上。

“哪里奇怪?”

“原稿的张数。按一张四百字算好了,他总共写了二十七张之多。就算他在藤尾小姐走后的五点就开始写,这也未免太多了。昨晚我刚听您说了,日高先生的写作速度一小时顶多四到六张。”

“二十七张?确实很多。”

我到日高家时是八点,假设在这之前日高还活着,那他一小时不就要写九张了?

“所以,”我说,“他有可能是说了谎。”

“说谎?”

“很可能他昨天白天就已经写好十张或二十张了,可是依照他个人的习性,他总是说自己一张都没写。”

“出版社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应该是吧。”我点了点头。

“可是,他的太太理惠出门的时候,他跟她说自己恐怕要到半夜才会到酒店。而事实上最晚到八点,他已经写好了二十七页。如果就《冰之扉》连载一期约需三十页来算,他已经快完成了。若是延后还可以理解,可是有像这样进度超前的吗?”

“应该有吧。写作这种事又不是机械作业,如果灵感不来,可能杵在书桌前好几个小时都写不出来;相反,一旦文思如泉涌,可能一会儿工夫就写好了。”

“日高先生有这样的可能吗?”

“有吧,其实几乎所有作家大概都是这样。”

“哦?我不太能够想象你们那个世界的事。”加贺重新坐直。

“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在张数上打转。”我说,“总之,理惠出门的时候,日高的小说还没写好,可是发现尸体的时候,小说已经快要完成了,对吧?也就是说直到日高被杀之前,他都一直在工作,不就这么简单吗?”

“或许是吧。”加贺点了点头,但还是一副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的样子。

从这位曾是我后进的教师身上,我总算见识到,警方办案时真的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女侍将餐点端了上来,我们的谈话稍微中断了一下。

“对了,日高的遗体怎么样了?”我试着问道,“你不是说要解剖吗?”

“今天已经进行了。”说完,加贺看向牧村,“你不是也在场吗?”

“不,我没去,如果我在场,现在怎么还吃得下?”牧村皱起眉头,将叉子叉向汉堡肉。

“这倒也是。”加贺也一脸苦笑,“您问解剖干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死亡时间是不是已经推断出来了。”

“我还没仔细看解剖报告,不过应该会很清楚。”

“那一定正确吗?”

“那要看你是基于什么来判断,例如……”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讲了。”

“为什么?”

“虾饭会变难吃的。”他指着我的盘子。

“也对,”我点了点头,“那我还是别问了。”

加贺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这样才对。

吃饭的时候,他不再提起谋杀,净问我一些关于写作儿童读物的事。譬如,最近流行哪一种书、对于时下儿童远离书本有什么看法等等。

我告诉他,卖得好的都是教育部推荐的所谓优秀图书,至于小孩不爱看书,主要是受到父母的影响。

“简单来说,现在的父母自己都不看书了,却一味逼着小孩去读。可是由于自己没有阅读的习惯,所以也不知道该给孩子看什么才好,结果只能把政府推荐的图书硬塞给他们。不过,那种书通常内容生硬又无趣,只会让孩子更讨厌书本。这种恶性循环应该会周而复始吧。”

听到我这番话,两名警察边吃边露出钦佩的神情,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听进去多少。

他们点的都是套餐,所以最后都有咖啡送上来,我则加点了一杯热牛奶。

“您大概想抽一根吧?”加贺边将手探向烟灰缸边问。

“不,不用。”我说。

“咦,您已经戒烟了吗?”

“嗯,两年前戒了。医生叫我不要抽,因为我的胃不好。”

“这样啊?早知道就坐非吸烟区好了。”他将手缩了回去,“我一直以为当作家的都要抽烟呢,日高先生似乎也是个老烟枪。”

“没错,他工作的时候整个房间烟雾弥漫,会让人以为正在驱虫呢。”

“昨晚发现尸体的时候怎么样?房间里有烟雾吗?”

“让我想想,毕竟当时太混乱了。”我喝了一口牛奶,沉吟道,“应该有一点烟吧。唔,我想是这样。”

“哦。”加贺也将咖啡杯送到嘴边,又慢条斯理地拿出笔记本,“有一件事我想再作确认,与您八点抵达日高家有关。”

“嗯。”

“当时因为按对讲机没有人接,再加上屋里的灯全暗了,您才往理惠夫人住的酒店打电话,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