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场(第2/15页)

不知道是不是风向的问题,即使离这么远,仍然闻得到线香的味道。宫永聪会不会也跟着我们来了——我突然想到。

“你真平静,”我说,“你真的很平静。即使你揍我,骂我为什么要这么凌迟你们,我也无话可说。”

垣田冷笑一下,从他的嘴角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齿。

“即使这么做,聪也不能活过来了。”

说完,他慢慢眨了眨眼,然后用手背抹了抹下巴。我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是我把聪逼上这条绝路的。我说要去自首,他说:‘难道你想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吗?’聪很害怕,他担心对警方说了实话,就当不成画家了,他担心一切都完了。所以,是我让他左右为难的。”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宫永聪在跳河之前,一直靠着栏杆,望着神田川。

他就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发狂似的坠入死亡的深渊。

“他说他要去买画‘柠檬’的颜料,就出了门。他说画下一幅作品时,一定要用柠檬黄的颜料。”

说完,他又看着半空中。他并不是在看眼前房子的门、墙壁或是路旁的招牌,而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当时和他一起去,如果帮他买颜料……

“那时候,是聪说要把井盖打开的。”他淡淡地解释着。“虽然我说:‘打不开吧?’但试了以后,真的打开了,用撬棒、千斤顶做杠杆。我们还笑着说,这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当时我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掉下去。那里有一点下凹,形成一个大水洼,我们还觉得把井盖打开比较安全咧。”

住在附近的人也会很高兴的。

“但聪说,谁会相信我们的话。”垣田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他说,不可能的,警方才不会相信我们说的,我们一定会被当成罪犯。他真的吓死了。”

我停下脚步,他终于看着我。

“他还说:‘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他甚至还说,我去干掉他们,这样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他是当真的吗?”

我的脑海里闪过那辆跟踪我的灰色国产车。虽然我只瞥到对方的后脑勺,但开车的是男人。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

然而垣田好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摇着头。“他只是说说而已.不可能做这种事的。所以他才选择走上绝路。”

没错——事实上他已经自杀了。

垣田俊平似乎好几天都没睡了。由于疲劳,他的脚步很沉重,但没得选择,今天是好友下葬的日子。

垣田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拼命吞着口水。

“我们很合得来。”他努力挤出声音,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是长大以后才成的朋友,但感觉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聪说过,我们的老妈一定是喂我们一样的奶粉,给我们用一样的纸尿布,一样的爽身粉。”

我们很合得来——他不断重复着,又低声补充道:“这一次,是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左。我想去自首,聪却不想。他说,他绝对不去。我们第一次意见不同。”

虽然很合得来,但意见相左。我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对了,稻村慎司和织田直也也是这样。

“等聪的葬礼结束,我就去自首。”

垣田俊平看着自己的脚说道。

“大家都想不通聪为什么自杀,但他家里的人已经对警察说了,最近他不太对劲。他的自杀太突然了,警察也觉得奇怪。再这样下去,警方一定会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不想让警方找上门。”

他转头看着宫永家的方向,畏光似的眯起眼睛。

“聪死了,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我不想让别人乱猜。只要我去自首,说出真相,警方应该不会像对待其他犯人一样,至少会稍微相信我吧?”

“对。”我说。

“所以,拜托你,可不可以把我们曾经见过面——那天在‘回力球’的事忘了?可不可以当作是我——我们自动向警方投案的?可以吗?”

我点点头说:“但是——”

“但是什么7”

“我在想,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应该说服宫永,在他自杀之前就向警方自首,那该有多好。”

垣田立刻移开视线,我继续说:“当然,我也必须反省,如果我早一点督促你们就好了,不应该放任你们不管。”

“你来说服的话,我们更会躲得远远的,或许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尽管我听了之后心情并没有变轻松,但却明白了,我已经不需要再为他做什么了。

“我会告诉那个孩子,我要去自首。”

垣田开始往回走。

“我会告诉他,不要再放在心上。”

回到宫永家,我远远地看着他这么做了。即使他什么都不说,慎司也能知道——如果我跟生驹这么说,他一定又会说“你太投入了”。

垣田抓起慎司的手,紧紧地握着。虽然眼前的情景让人感动,但我觉得还是不太对劲,慎司脸上毫无表情。垣田握着他的右手,他却像黏土娃娃一样毫无表情,定定看着垣田。

我之所以感到不对劲,是因为垣田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即使在他说“我们闯了祸”的时候,听起来也不像是因为那个孩子死了,而是因为自己触犯了法律——他才说“我们闯了祸”。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这副德性吧。

出殡时,慎司被挤到前面,他穿着学生制服,别人还以为他是家属,递给他一朵白菊花:“请你放进棺木里。”

慎司显得有点困惑,但还是照做了。他似乎明白丢花的意义,丢时用了左手。

灵柩车离开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稻村德雄悄声问慎司:“你从他身上读到什么了吗?”

慎司漠然看着他父亲和我,只回了一句“什么也没有”,便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我告诉稻村德雄,可以给慎司引见一位值得倚重的退休警官。当然,这必须征得慎司的同意。

“真是太感谢了,”慎司的父亲说道,“真希望他能对慎司有帮助。”

“你不要抱太大期待,否则会给我带来压力的。我也还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

“我现在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稻村德雄露出无奈的笑容.“谁叫我们遇上了。”

慎司小小的背影独自走在前面,一个人走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垣田俊平信守了他的诺言。

葬礼后三天,他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据一位对刑法知之甚详的同事说,他的刑罚应该不会太重。

“他们之前并没有想到打开井盖会造成有人掉落死亡,虽然这种行为很白痴,但他顶多被判过失致死,应该可以交二十万元罚金抵罪吧。虽然法律制裁不重,但还是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指责,不过,这也很难说,现代人都很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