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乌鸦(第2/11页)

“……好吧。”怎么能拒绝呢,弥生只得同意,“不过,马上给不了。”

“什么时候能行?”

“我得跟父亲商量,要两个星期或者更长。并且,要分期……”

要是多给她,良惠能不发牢骚吗?想到这,弥生又犹豫了。就在这当儿,邦子又冒出了新想法:“好吧,那个以后再说。能先在这儿签名吗?盖个章就行。”

邦子从塑料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到餐桌上。

“这是什么?”

“担保人合同书。”

邦子随便拽出一把椅子,坐下,点着常吸的薄荷香烟。弥生把供客人使用的烟灰缸放到她面前,而后提心吊胆地拿起纸。好像邦子从“百万消费者中心”借了年利为百分之四十的贷款,上面用小字印着“同息延付”等弥生不懂的内容。

保证人一栏空着,用铅笔模糊地划了一个圆圈儿,似乎专等着弥生签字。

“这个为什么要我盖章呢?”

“得要保证人啊。不是连带,只是做保证人。放心吧!我说男人不在了,生活很困难。不过,对方说谁担保都行,盖杀人犯的章也可以。”

对邦子的话,弥生责问道:“说你丈夫去向不明,是怎么回事?”

“怎么着都行,反正我没杀他。”

邦子笑着,故意拿话噎她。

“不过……”

“别这个那个的了!我再差劲,也不会让你替我还贷款呀。我还没那么坏吧?

话说回来,你不是要给我五十万吗?这样就行。快盖章呀!”

弥生权且信了邦子,盖过章,签了字。如果不那样,看样子邦子不会走,也快该去保育园接孩子了。不然,要是邦子当着孩子们的面逼迫自己,就麻烦了。

“这样行吗?”

“谢了。”邦子甩出一句英语。

邦子掐灭烟,像成就了一件大事,站起身。弥生送到门口。邦子趿拉上鞋,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哎,杀人是什么感觉?”

弥生不答,只呆呆地望着邦子浸满汗水的脖颈周围。“这是恐吓!”她终于意识到。

“说呀!是什么感觉?”

“让我说,也说不清楚。”

“说说看,”邦子穷追不舍,“怎么不说呀!”

“我……怎么说呢……我认为是他自作自受。”

弥生小声回答。邦子好像这才意识到恐惧,倒退一步,被有十厘米长的鞋带绊着,几乎跌倒。她急忙抓住鞋柜,惊恐地看着弥生。

“我就是在这儿勒死他的。”

弥生咚咚地跺着自己站立的地方,叫邦子看。邦子禁不住就往那儿看,眼里满是恐惧。看到这情形,弥生暗自吃惊:自己干的事竟使邦子这个无赖都惧怕。

她根本没去想自那夜以来,自己内心的棱角或许己经磨钝了。

“这几天还不上班吗?”

邦子为了扳回劣势,傲然地仰起下巴。

“想去。不过雅子让我在家呆几天。”

“张口闭口雅子雅子的,你们是不是同性恋呀!”

邦子甩出这句话,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白猪!滚!弥生深刻地回味着亲手酿下的苦酒,木然站在门槛处。就是在那儿,三天前的晚上,她杀死了丈夫。她拿起电话,想把刚才的事告诉雅子。又怕雅子责备自己为邦子盖章的事,电话已经要通,却又扣了。

就那样闷在心里没告诉任何人,一直熬到今天。

就是挨训也不能不跟雅子商量这事吧?弥生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把削好的土豆泡上,走到电话机前。

正在这时,内线自动对讲机响了。弥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低低地叫了一声。她以为又是邦子闯来了。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却听到一个男人略显沙哑的声音。

“我是武藏大和署的警察。”

“啊!您好!”

听说是警察,弥生心跳得更厉害了。

“是夫人吗?”

尽管那个男人的语气很谦和,弥生还是惊慌。想不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到底出了什么事?弥生满脑子都是昨天这个时辰邦子去警署告密的疑问。已经完了,败露了!弥生简直想就这样赤脚逃跑。

“有点事想请教您。”

“好的,这就来。”

弥生强打精神,走向大门。一开门,就见一个头发半白、面容消瘦的男人,胳膊上搭着上衣,笑嘻嘻地站在那儿。他是生活安全科的科长井口。

“啊,打搅了,夫人。您丈夫回来了吗?”

弥生去报案时,由于办事员不在,井口曾经耐心地告诉她如何办理手续。最初接电话的也是井口。因为井口对弥生很热情,所以弥生对他的印象不错。

“还没回来。”弥生压抑着不安回答。

“是吗?”井口脸色一暗,“是这么回事,今早在K 公园发现了被肢解的男尸。”

听到这话,弥生顿时情绪低落,脸色苍白,头晕,上半身酸软无力,这是贫血的前兆。弥生靠在门框上,以免倒地。还是败露了,该怎么办呢?好在井口似乎把弥生恐怖的表情,理解成了妻子对失踪的丈夫的担心,于是慌忙安慰似的补充说:“不过,还没确定就是您丈夫。”

“……啊。”

“我们只是正在拜访近处提出搜查申请或者失踪报告的家庭,进一步了解情况。”

“是吗?”弥生终于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不过她知道那无疑就是健司,因而心里七上八下的。

“能打搅您一会儿吗?”

井口用脚尖撑开门,瘦削的身体轻巧地溜进屋里。弥生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身后站着一帮穿蓝制服的男人。

“这儿可真黑啊。”

走进居室的井口高声说。为了遮蔽夕阳,窗帘还拉着。外面亮堂,屋里昏暗,给人一种淫靡的感觉。弥生仿佛感到井口是在责备自己,慌忙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夕阳西下,阳光从外面射进来,染红了顶棚。

“这里西晒。”弥生分辩说。井口凝视着削过的土豆。

“是吗?厨房朝西啊。那么,夏天很热吧?”

可能由于没开空调,热得受不了,井口掏出手绢擦汗。弥生急忙插上空调,又四下里跑着关上窗户。这情形跟昨天邦子来时一模一样。

“夫人,请别忙活。”

井口悠闲地说着,却以敏锐的目光扫视房间的各个角落。当目光停在弥生身上时,弥生通过胸口感到了身体在悚缩,像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威严所带来的压力似的,一动不能动。这胸口上的确有跟健司争执留下的证据,决不能让他看到!弥生不由得抱紧了胳膊。

“能告诉我们您丈夫常去就医的牙医及提供一下指纹和掌纹吗?”

弥生终于沙哑地答道:“牙医是火车站前的原田先生。”

井口默默地做着笔录,几位像是从事鉴别的男子站在他的后面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