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97年5月24日(第4/14页)

两位男士顿时满脸疑惑。

优希虽然有些胆怯起来,但一想这是早晚得问的,就鼓足勇气继续说:“从双海儿童医院出院以后,你们回到各自的生活天地以后的事,长濑君也还没提到过,除了你母亲的病情以外没说过别的。”

“好啊,想听听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是吧?”笙一郎又叼上一支烟。

“想听。你是怎么奋斗才取得今天的成绩……24岁就开了个人律师事务所,是吧?”

“我不愿意在别人手下听喝。其实我受的那些个罪,没人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天三顿,都是站着吃碗乔麦面条。”

“但是,现在你在企业法方面声誉相当的高,我听聪志说了。我弟弟在你手下工作,你这么贬低你自己我听了也不舒服嘛。”

“知道了。我是勉勉强强好歹总算混到了今天这一步。满意了吧?”

“出院以后去哪儿了?”

“跟母亲一起在松山市的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她呢,很快就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不回来了。我是从动物园里出来的,对不起您了,送报,刷盘子,什么都干过。总算初中毕业进了高中,突然觉得这么下去是浪费时间,就算拼命学习考上了大学,也过不上好日子。我觉得,没有钱没有路子的人不灵,于是我就退了学,一边打工一边全力准备司法会考。可是我不知道司法会考的合格标准,心想不管怎么说得先进大学取得学籍。进了大学,又通过了司法会考,后来就跑到这边来了。”

“还是吃了不少苦吧?”

笙一郎爽朗地笑笑,所答非所问地:“想起儿童时代的事,真快活!也是我的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

笙一郎好像在一心一意抽烟,没顾上回答。

“精神支柱指的是什么?”优希又问了一遍。

“话。”笙一郎轻快地说。

“什么?”

“某人的话,应该说是某些人的话。他们的话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他这样回答了优希的问题之后,掐灭香烟,抿嘴一笑,“你是不是想让我说优希小姐美丽的身姿是我的精神支柱啊?”

“讨厌!”优希也笑了,“你到这边来得够早的。在我们互相知道对方的电话之前,你是不是早已看见过我了?”

笙一郎没有回答优希这个问题。

优希又问:“你母亲是跟你一起过来的吗?”

笙一郎举到嘴边的酒杯停住了:“她就像猫的嗅觉那么灵敏,在我到这边来之前没几天,回家了。大概是被男的甩了。她说松山市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跟我一起过来了。老毛病,刚刚适应了这边的气候,又找了一个男人同居。又被男人甩了以后,我见过她,后来又没影儿了。我的事务所开张的时候,特意把她找到请来,可以说是让她出席开业仪式吧。”

“你母亲很高兴吧。”

“哪儿啊,什么脏兮兮的事务所啦,不知天高地厚啦,很快就得破产啦,赶紧关张投奔大事务所吧!说了一大堆恶狠狠的挖苦人的话就走了。”

“为你担心嘛。”

“不是担心,是嫉妒。自己的人生不顺利,一个个废物似的男人勾搭上不久又分手,眼看自己就要老了,儿子却成功了,嫉妒观。”

“没那事儿,你说得也太过分了。”

一丝凄凉的笑浮现在笙一郎的嘴角:“那时大吵了一架就再也不联系,我也就听之任之了。谁知那天突然来了个电话,我过去一看,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我算是服了,真是……”

笙一郎把空烟盒揉成一团,往烟灰缸旁边一扔,站了起来。优希看着一个人喝闷酒的梁平,也想问问他出院以后的情况,但心里觉得越来越难过,想问的话没说出口。

笙一郎掏出一包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也问问梁平。”

梁平抬起头来,目光挺可怕的。

优希捕捉住这目光:“好像是过继给你父亲的叔伯弟弟了?”

“是。”

“过得还好吗?”

“我觉得他们对我还算不错。”梁平说完干了一杯,又很不痛快地说,“但是,因为咱是那种人……”

“他们这样说了?”

“幸运的是嘴上没说,但是每天过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想要什么东西吧,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说,总之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作为一个过继的孩子,把我养大了也没什么用。但是,人家还是供我念完了高中。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知道要比我亲生父母好多少倍。血缘相同,人性却截然不同。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当上警察,都是托养父母的福。”

“现在没跟他们在一起住吗?”

“啊,他们留在香川县了。”

“常回去看他们吧?”

“不,五年前回去过一次。盂兰盆节,元旦,都来过信,可我一封都没回过。我是不孝之子啊。他们对我好像已经彻底失望了。”

“你的亲生父母呢?完全没有联系吗?”

“也许在什么地方活着呢吧。”

“为什么要到神奈川县来当警察?”

梁平端着酒杯愣了一下,马上又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既然是想离开养父母家,随便什么地方都行。偶然被这里录用了。”

“真有点儿不可思议。高中毕业以后,三人前后脚都来到了神奈川。”男士们没说话。优希想,大概他们也觉得这种偶然是不可思议的吧。“我到这边来是我大姨的主意。过来以后没得过大病,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就这么一直活到今天。”优希用开玩笑的口吻报告了自己的情况。

“辛苦了!”笙一郎给优希斟满酒,也给梁平斟满酒,“不管怎么说,咱们三个都干得不错,对吧?”

“是啊。”优希轻轻地点了点头,梁平也稍稍举了举酒杯。

后来的话题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18年前的这一天在海里相会的事,以及后来发生的事,谁也没有去触及。优希的脑子里,时光的流逝发生了错觉。她觉得她跟他们是成年以后才认识的。这种感觉反复地产生,有酒精的作用,更是她心灵深处的愿望。

走出料理店,三人上了楼顶的瞭望台。他们并排站在玻璃窗前,眺望着下面的世界。灯火辉煌的川崎市区和机器轰鸣的工厂群把多摩川夹在中间,东京的大田到品川的住宅区,万家灯火闪亮,东京湾航行的轮船的灯光,尽收眼底,羽田机场起降的飞机,机翼两端的指示灯闪烁着,切开宇宙,你来我往。在那些没有生命的灯火里,有多少生命在那里顽强地生活着!要想描绘出他们为了活下去拼命搏斗的身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些灯火的下面,有比灯火的数量多得多的感情在交汇着。人们欢笑着,互相安慰着,互相鼓励着。当然也有那么一些时候,有那么一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与发展,或者是由于病态的冲动,在践踏别人,伤害别人,虐待别人,甚至杀死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