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0

加山聪问光惠,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光惠刚才接到婆婆的电话,婆婆只告诉她,公公被送进了哪家医院,至于是什么病,她也不太清楚。加山聪急忙向海老泽请假,立刻前往医院看望父亲。幸

运的是,那家医院离加山上班的地方很近。

加山跑出办公室,嫌电梯来得太慢,顺着楼梯往楼下跑。他一边跑,一边想起前些日子回家的时候,发现父亲精神不好,那时候可能就已经病了。那天要是劝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好了,想到这里,加山感到特别后悔。

那天说到父亲体检的时候发现血糖值高,但不是糖尿病。这样说来,可能是其他更严重的病症。父亲的体检结果没有引起母亲足够的重视,都是母亲的责任。母亲就知道心疼儿子,忽视了父亲的病,加山很生母亲的气。

跑下楼之后,加山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跑。他觉得走路十五分钟的距离,七八分钟怎么也跑到了。没想到平时缺乏锻炼的他,跑着跑着就喘不上气来了,跑到医院的时候就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想打听父亲在哪儿,却说不出话来,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一打听,才知道父亲正在手术室动手术。加山的脑袋一下子就炸了。病情肯定相当严重,要不怎么会动手术呢?

他顺着楼道拐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了手术室门前。垂着头坐在手术室外边的长椅上的母亲见儿子来了,从长椅上站起来,拉住儿子就哭起来了。加山只好先安慰母亲。

“怎么回事?怎么倒下的?把当时的情况说给我听听!”加山让母亲坐下,像问一个小孩子似的问起母亲来。母亲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总算平静下来,开始对加山讲述父亲倒下前后的情况。根据母亲的叙述,父亲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发病的。

“他说他觉得头特别重,我还以为他是感冒了呢,根本没想到他会病倒。他觉得身上没劲儿,说要去躺一会儿,可刚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向前栽倒了,就像一根木棒倒下来似的,吓死我了……”

母亲想起当时的情景,现在都觉得可怕,肩膀不住地抖动着。

加山成家以后,母亲一直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老伴儿突然倒下,她一定感到非常恐慌。加山由于讨厌母亲过分的溺爱,很少回家,现在觉得非常后悔。他来医院之前还生母亲的气呢,现在烟消云散了。

母亲说,她见父亲倒下了,就使劲摇晃他,但是父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母亲虽然陷于恐慌状态,但还保留着打119的判断能力。等急救车的时候,她给加山打过电话,但加山没接,大概是在

采访的途中吧。没办法,母亲就给光惠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跟着急救车一起到这个医院来了。

“大概是脑溢血吧!”加山根据母亲描述的父亲倒下的样子推测道。加山并不懂医学,但突然倒下动不了,一般来说应该是脑部病变。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做最坏的打算。首先不能排除死亡的可能性。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不会很快恢复健康,需要做好留下残疾的精神准备。

“脑溢血?太可怕了……你别吓唬我好不好?”母亲不想听加山这样说,不停地摇头。加山的本意并不是吓唬母亲,他在心里祈祷着手术能够成功。母子二人陷入了令人感到郁闷的沉默之中。

但是,在这种时候,越是沉默越令人感到不安。母亲终于忍不住,又说话了:

“你爸爸会死吗?医生能把他救活吗……”

“妈!您胡说什么呀!倒下以后,不是马上就送到医院里来了吗?救治过来的可能性相当大!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加山说这些话,不单单是为了安慰母亲,而是经过冷静思考之后说出来的。父亲被送进医院以后马上就能进手术室,运气还是不错的。如果碰上手术室被别的患者占着,找不到主刀医生等情况,就麻烦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父亲被抢救过来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大的。

“是吗……不过,就算是能救活,也不能很快出院,还有康复治疗什么的。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母亲终于想到了这一点。这个问题加山不想考虑,可又是回避不了的问题。不过,加山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暖昧地应付了一句:“恐怕不那么好过……”

“哎,聪儿……”母亲把身体转向加山,亲切地叫了儿子一声。

加山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真想立刻逃走。但是眼下怎么可能逃走呢?加山只好听母亲继续说下去。

“聪儿,以前我也跟你说过,你还是跟妈一起住吧,妈害怕!你爸爸病倒了,一时回不了家,我一个人怎么生活?就算你爸爸能回家,如果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我一个人哪能对付得了?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聪儿,这种时候,妈不靠你还能靠谁呢?”

如果让加山说,这简直就是胁迫。母亲抓住父亲病倒这个机会,让加山没有反驳的余地。对于母亲的这种做法,加山感到很厌烦。眼下的状况很可能使母亲的愿望得以实现!想到这里,加山感

到郁闷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现在不是郁闷一下就能熬过去了。不管父亲就这样死去还是被抢救过来,情况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母亲过分的溺爱无论有多么烦人,他也不能继续逃避下去了。加山并不是不喜欢母亲,也懂得应该尽孝心。

“你为什么要住在离报社那么远的地方呢?如果在家里住,上班也近,还不用交房费。虽说报社有报社的规矩,可也不能不考虑家里的具体情况啊!聪儿,搬回家跟妈一起住吧,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母亲没完没了地唠叨着。作为母亲,可以找到很多让儿子跟自己在一起住的理由。

在这种情况下,加山也只能说“让我考虑一下”了。

母亲絮絮叨叨地继续劝说着,加山则含含糊糊地应付着。母亲的话里夹杂着很多不安,加山觉得只要认真听就算是孝顺了。不过,当他想到早晚得有一天要做决断的时候,心情交得黯淡起来。

光惠用婴儿车推着儿子健太到医院里来了。母亲见到儿媳和孙子,心里一乱,又哭了起来。见婆婆哭,光惠也跟着哭了。加山把父亲的情况向光惠介绍了一下,然后决定先回报社去。他说自己是把工作扔下之后跑出来的,怕同事们说闲话,还说父亲做完手术以后,自己一定要竭尽全力尽孝心。

光惠和母亲都想让加山留下来,但是加山说报社离医院很近,说过来就能马上过来,然后转身就走了。说是为了工作,其实他是想逃避母亲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