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3页)

我突然在想,日比野当时是怎样的?他的父母去世时,负责挖墓穴的是他吧。他汗流浃背地用铲子挖坑,然后在大家面前将父母埋进了墓穴吧。

“来啦,”日比野用手肘顶了一下我,说,“他来了。”

“在哪儿?”

“栅栏的另一边,榉树后面。”

我转移视线,看到笹冈的母亲在埋好的墓上号啕大哭,还有一群岛民围着她。我看了看,栅栏就在人群的正后方,是白色木质的,榉树则在它的右边。挺立的榉树,即便如今是冬天,也能让人想到它在夏天冒出的新叶。树干边有一张脸,在偷窥,那是一张缺乏理性和常识、只想在朋友的葬礼上露个面的肤浅的脸。毫无疑问。

日比野二话不说奔了过去,一瞬间就向前跑了三四步。我也立即跟在他后面。

我们经过那个趴在地上、满身是土的母亲,抚摸着她的背的父亲,还有安慰着他们的邻居。

日比野跳过栅栏。

“伊藤,快点!”日比野边跑边喊,“快点跳!”

我注意着助跑步伐的幅度,也跳了起来。距离目标榉树不到十米了。

日比野跑得很快,姿态帅气。我看到安田了,应该就是他吧。他戴着平光眼镜,脸颊不算瘦削,长长的脸看上去像个茄子。长发,高个子,比我还高十厘米。

“安田!”日比野大喊。

安田从榉树后面出现了。我吓了一跳,他的身材不错。只是他似乎不明白我们为何露出一副追着鬼的表情,条件反射性地撒腿就跑。

我迈不开步子了,这直观地反映出平日运动不足,当然也有前日蹬自行车带来的疲倦影响。奔跑的双腿渐渐使不上劲,我感觉每跨出一步腿都要断了。安田和追着他的日比野的身影渐行渐远。

几秒之后我真的摔倒了。如果祖母还在,会笑我说“你看,逃了吧”,但这不算真的逃跑。我双膝跪地,双手撑在碎石路上,让自己不要躺倒在地。

我撑起上半身,用目光追寻日比野的身影。

安田起跑时两人相距约十米,如今这段距离正在渐渐缩短。安田在田边左转弯,日比野立刻追上了他。

我在一旁看着两人奔跑的身影。

日比野加快速度,简直像是一只飞奔的金毛猎犬在追飞盘,速度极快。他的脚力真是令我惊诧,要是他有尾巴,比起猎犬来肯定都毫不逊色。

他与安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安田抬起头,他的左边有一辆银色的家用车,不知是什么型号,但应该是他的车。他似乎有胆量跳上车、将对方碾死,然后逃走。我眼看着日比野离他越来越近,然后飞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安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我站起来,继续奔跑。

我走近时,看到日比野正跨坐在安田身上揍他。

日比野正处于兴奋状态,他激动的程度让我觉得此时他头顶冒烟都不奇怪。“日比野。”我试着叫他,但是他没停手。我慢慢地靠近他。

他可能不仅仅在殴打一个不良少年吧。他想将被困在这座孤岛上、没有希望的闭塞感,对抛下自己而去的双亲的悔恨,以及自己没有血亲这些单纯却又严峻的事实全部打成碎片。

我从背后架住日比野,他用我从没听过的声音大吼道:“你干什么!”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站稳脚步,拼尽全力把日比野从安田的身上拉开。

“你干什么?!”日比野再次吼叫。如果真有一种东西叫“冷静”,那现在的他连一丁点儿都没有。

“你干什么!”这是倒在地上、撑起上半身的安田发出的怒吼。“疯子!”他的脸已经肿了。

“吵死了!”日比野还在怒骂。

“我做什么了?”安田大声吼叫。

日比野破罐子破摔般一个劲儿地叫骂。他面部扭曲着,高声叫骂:“你跟踪了佳代子小姐吧?还四处对女人下手。你把草薙家的百合怎么了?快说,她在哪儿!”

安田的眼眶红肿,脸颊上有淤青。但我没想到他竟然开始放声大笑,发出病态而又无耻的笑声。然而他看上去并不愉快。那是嘲笑人、看不起人的笑声。

日比野说:“有什么好笑的!”

安田歪着破了的嘴唇,语气下流地说:“岛上的人怎么看待你,你知道吗?”

我意识到安田打算说什么了,可以从他那坏心眼的说话方式和脸上胜利了一般的骄傲表情想象出来。我想将他的嘴堵住,却什么都做不到。

也可以看出来,在这座岛上,日比野与其他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我能够隐约感受到,这距离因同情与怜悯而生。

安田如此大叫着:“像你这种怪人,大家都觉得你很麻烦!”他继续喊叫,“听好了,佳代子想追求我,她拼命诱惑比她小的我。但我完全不搭理她,她就恼羞成怒了。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大小姐,她那重要的自尊心饶不了我。于是,她就对你煽风点火,就是这么回事儿。”

他还在说个不停,什么那对双胞胎姐妹一直在嘲笑你,她们笑着说因为你迷上了佳代子,不管她发出什么命令你都会摇着尾巴遵从。

我从背后架住日比野,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

先不管说出这些话会不会后悔,总之安田说的很有可能是事实。但真相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你爸爸玩弄女人,被笨女人杀死,你身上流着他的血呢,根本轮不到你对我说教。白痴!”

和优午所看穿的事实吻合。佳代子和她妹妹在玩弄日比野。日比野被人当成了一个笑话。

别说了!就算这是事实,也一个字都别多说了!我应该这么大喝一声的,但我无法判断眼下的状况,也就没喊出这句话。

安田还在一个劲儿地大声喊叫。听到这些话的日比野张开了嘴。他想说什么?我感到不安,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最终日比野说。

他是勉强说出这句话的,站在他背后的我能感觉得到。一句日常生活中十分常见的话,日比野却是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的。他没有激动地大骂意味不明的言语,也没有因被对方的话击溃而哭个不停。而是说出一句不愿被困难击倒、想要与对方对峙、却已到达极限般的台词。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日比野又重复了一遍。一成不变的回答。岿然不动。日比野可能想以不变的回应表现孤高之心。该指责他明明是只狗,还是该说正因为是狗呢?

我终于说出了话:“强、强暴女人的家伙,别说什么大话!”

我将日比野放开了。

安田站了起来。他步伐不稳,走向我们。

安田的帅气脸庞被殴打的痕迹破了相,但他的脸上浮现出高傲的笑容。“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