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2页)

“二十亿,这个数字不是虚指吗?”

“真的是以亿为单位计数的鸟群在空中飞翔。”

二十亿只鸟。我试着想象,但失败了。那片天空都被染成鸽子色了吧。

田中继续讲述。约翰·詹姆斯·奥杜邦在肯塔基州发现了迁徙的旅鸽。那是一八一三年,鸽子遮天蔽日,周围变得仿如日食一般昏暗,振翅声不绝于耳,听得人昏昏欲睡——他在书中是如此记载的。

鸽子飞过时大量的粪便从天上撒下,如绒布般广阔的鸽群让奥杜邦深受感动。旅鸽在他的头上飞了整整三天。

“有几十亿、几百亿的鸟怎么会灭绝?”日比野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这种鸟的存在。

“据说旅鸽的肉质鲜嫩。”田中说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它们灭绝的原因之一。”

每个人都拿着枪——奥杜邦在书中也这样写到。

鸽群飞过的那三天,天空之下肯定有猎人。鸽群遮天蔽日,因此随便向天空中打一枪就能命中,非常简单。当时美国人口数量急剧增加,有粮食不足的风险,旅鸽便成为重要的食物来源。为了食用而捕杀。后来,渐渐变成单纯的猎杀,作为猎物,一只一只杀掉。

人们将击落的鸽子拿去喂猪,然后继续猎杀。

“就算是这样,可也有几十亿只呢。”日比野提出这样的意见,我也赞同。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田中伸出食指,“就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人们的感觉变得迟钝,觉得再怎么猎杀也不会绝种。就连奥杜邦也没有预料到。”

“数量过亿,都可以称之为无限了。”我说。

“奥杜邦离世六年后,也就是一九五七年,俄亥俄州提出了保护旅鸽的法案。但是被驳回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田中语调平稳地叙述着,不时咽一咽口水,“因为有人提出报告称,旅鸽的数量实在太多,普通的猎杀并不会导致它们绝种。其实奥杜邦生前也曾写过类似的内容。”

田中陷入沉默,寂静便立即将我们包围。我独自想象着几十亿只鸟被人类斩尽杀绝。恐怕没人思考过这件事吧,旅鸽的数量在逐渐减少,人们却毫不在意。猎人接近鸽子们的栖息地,将它们杀光,并感到愉悦。人们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行为,没人想到数量多得惊人的鸟会轻易地消失。

“先打伤一只旅鸽的眼睛。”田中挑起眉毛说道,“这样鸽子就飞不起来了,只能跌落到地上,对吧?其他的旅鸽会误会,以为地上有食物,就一股脑儿地飞了过来。然后猎人再将它们一网打尽。”

旅鸽的身影开始消失。不是悄无声息、不易察觉地渐渐减少,而是总数直线下降,绝对不可能恢复了。

“最后就这么绝种了?”日比野抢先问道。

“帕托斯基大屠杀。”田中以此作为回答。

这句话钻进我的耳朵,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帕托斯基大屠杀,这个我也曾听说过,是我们人类犯下的罪。我们总是不断犯错。

“一八七八年,在密歇根州的帕托斯基森林里,人们发现了十亿只旅鸽。现在想想看,那时还有那么多旅鸽简直是奇迹,是残存下来的、珍贵的一群。然而它们被人类发现了。或许当时那些人认为,要先抓几亿只保护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对吧?”我都能预料到结果。

“一大群珍贵的旅鸽。人们看到它们的话,会怎么想?”

射杀。不用问也知道。

“猎人们蜂拥而至,史上规模最大的旅鸽屠杀行动就此开始。一个月间,制造了三百吨尸体。”

我想,当时去射杀旅鸽的人中也混着女人吧。我并不认为这些人可笑,也不觉得他们特殊,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也许与他们单独交往时还会觉得是个亲切的人呢。

“旅鸽的繁殖能力很弱。”田中自言自语般地叹息道,“这也是它们会灭绝的第二个理由。只有在大量群居的情况下它们才有可能繁衍后代,因此大屠杀也使得后代的数量急剧减少。”

一辆公交车停在我们面前。是一辆与周围的田园风光不太搭调的崭新公交车,车身是如深海一般的蓝色。司机误以为我们是乘客,让门开了一会儿,才关上门走了。但司机也没有抱怨说别在这儿坐着,让人误会。

听到这里,我仍不明白优午究竟为何希望我来听这个故事?奥杜邦的故事与优午之死有关系吗?

“不仅是被屠杀的旅鸽,如今大部分动物都濒临灭绝。”田中说,“我一直被关在这座岛上,不知道外界的状况,但是轰带来的书上说,动物种群正在一个一个走向灭绝。”

“你想说什么?”日比野不高兴地说。

“无人能够阻止。”

“什么?”

“走向悲剧的结果。”

我与日比野面面相觑。

田中继续讲述。他的话听上去像诗,却没有诗意这种美好的意境,更像是一把一直揣在身上防身用的古老匕首。他又说,没人能够阻止旅鸽灭绝的悲剧。

因为这是时代的潮流,无论是好是坏,世界上存在一股无人能与之抗衡的洪流。这股洪流虽似雪崩或洪水一般庞大,流速却如春日里渐渐变暖的水温般缓慢。旅鸽的灭绝如此,绝大多数战争也是这样的。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切就都被卷入洪流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