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2页)

“都流血了。走吧,回家。”德之助蹲下,靠近禄二郎,让他扶住自己的肩。

禄二郎发出了悲鸣。德之助发现触摸过他的右手上全是血,禄二郎的肩部有深深的刀伤。

“没有远见的国粹主义者。”禄二郎嗫嚅着,“封闭这座岛,向岛民们灌输这座岛的优越性,企图造成骚动。聚集在白石大人身边的全是这种疯了的思想家。”

“你是被那些人砍了吗?”

禄二郎像在寻找什么。德之助举起了手中的灯。他在削木头。跨坐在一根粗圆木上,用手中的小刀削。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削木头的响声。禄二郎的手每动一下都会有血流出,握着小刀的手已经是黑色的了,甚至看不出手的形状。

“让我看看你的手。”德之助对禄二郎说。

禄二郎的双手沾满了血,指甲要么掉了,要么从中间裂开。

“喂喂!”德之助喊道,“喂,你的手!”

“那些人是白痴。居然认为可以通过拔指甲改变人的想法。我的想法又不在指甲里,也不在被他们打的脑袋里。”

“喂,咱们去找医生!”

“佩拉尔克老师已经不在了。”禄二郎微微地笑了,“没事,我还能刻木头。”

“这和你刻木头没关系!”

禄二郎陷入了沉默。他将双手从禄二郎的手中挣脱开,继续削木头。

“这根木头,是从船上弄下来的?”德之助注意到了这一点。这根木头看上去像是船的骨架的一部分,比如说龙骨。是从舵附近弄下来的吧。

“我喜欢榉木。这艘船总归会被烧掉,这样的话,用它也不会被惩罚吧。”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去年,我出过一次岛,对吧?”

“好像是。”

“那时我遇到了一个长洲藩的男人。他叫吉田松阴。”

德之助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前段时间想要搭乘美国的船,却失败了的人。后来他被惩罚的消息甚至传到了荻岛。

“他学过欧美的军事理论,热爱学习,充满好奇心。我偶然与他相遇,一起生活了几天,发现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最后,他这么对我说:‘禄二郎,您不是一个能运用优秀的头脑发起行动的人,而我是。’”

“好自以为是啊。”

“事实上确实如他所说。我同意他的说法。他是一个行动派,而我不是。我做不到。最多只会嘴上说说。”

“够了,走吧!”

“我想做一个稻草人。”浑身是血的禄二郎说。

德之助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我想做一个稻草人。用二百年前成就大事业的支仓常长坐过的这艘船上的榉木,做一个稻草人。”

“稻草人?”

“那些人是白痴。他们毁了我的手,但如果不挖出我的眼睛,他们的行为就没有意义。”

“禄二郎!”

德之助发现朋友的膝盖处也在流血。他将灯照向那里,可以看到皮肤开裂,露出白花花的脂肪。“太过分了!”

“我曾听说,男人在参战时会性欲高涨,比平时勃起得更厉害。这很有趣。”

“你想说什么?”

“在有极大的可能死亡时,身体就会为留下后代而作出反应。既是自己的身体,又不是自己的。在可能丧命的战斗中,是谁在身体中命令自己留下后代的呢?这很恐怖啊。自己的身体中有另一个主人。”

德之助觉得禄二郎说的话支离破碎,慌忙将禄二郎扶了起来。

禄二郎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叫喊,像是活猫被剖腹时发出的恐怖惨叫。德之助惊呆了,瘫坐在地上。他无法相信那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但那叫声毫无疑问是禄二郎发出的。

“稍等。”这次,禄二郎的语气很平稳,“我要做一个稻草人。请等到我做好为止。”

“为、为什么要做稻草人?”德之助已经放弃让朋友放下手中的工作了。倒不是因为他希望朋友实现这个愿望,他只是被禄二郎的气势所震慑。被那一声动物在断气前、想要证明自己曾活在这世上一般强烈的叫喊而吓得畏缩。

“听好了。”禄二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理智,“听好了,人的声音是因振动发出的。空气振动产生声音。因此,在榉木上刻无数细小的风口,风吹过时就能使空气振动。也就是说,稻草人可以凭此原理说话。”

“你说什么呢?”

“仅会说话,便和鹦鹉并无二致。如果不会思考,就没有意义。”禄二郎说完,问德之助是否知道人类思考的原理。

“人生来就会思考,没有原理。”

“人类是通过怎样的机制进行思考的,这件事就没有人思考过吗?”

“思考思考这件事,很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