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2页)

“那是曾根川哦。”日比野像是吃了苦涩的东西一样,嘴角扭曲,“和伊藤一样,从外面来的男人。是时隔一百五十年第一位来到此地、值得被爱的来访者。”

“果然。”我无力地回答。虽然曾根川算是我在不熟悉的异国旅行时偶然发现的同路人,但在田地里见到那人时,我真的很失望。肥胖、没有责任心且傲慢,一眼看上去,感觉他拥有所有我所厌恶的特征。现实不是浪漫故事。一百五十年才出现的男人居然那个样子,岛民们一定认为自己无法被拯救了。

“说真的,我有点失望。”我的语气中带着同情。

“第一次见他,我就明白那个曾根川是个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哪里多余?”

“路。”

“路?”

“人生之路吧。”

我诚恳地表示他的话蛮有趣的,他却不高兴地吸了吸鼻子。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他说的这句话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我想起了遇到园山的事情。“园山夜里也散步吗?”

“那个脑子有病的画家起得很早。”

“他早上三点左右会出来散步吗?”我还记得看到他的时间。

日比野怀疑地看了我一眼。“那个时间他在家里,他每天早上五点出门。”

我忍住没有惊奇地反问他。我发现他时,是凌晨三点。“但是,他也会有凌晨三点出去的时候吧?”

“绝对不会。”日比野断言道,“正因为那个园山绝对不会在那时出现,才奇怪啊。他是一个行走的时钟,相同时间处于相同地点。”

“真是莫名其妙啊。”我似笑非笑地说。

“那个男人就是莫名其妙啊。”

我放弃向他说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认为聊园山的散步路线能获得什么信息。

“优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啊?”在下山途中,我问日比野。

“江户时代结束的时候,闭关锁国结束的时候。”他合着步伐,反弹似的回答了我的问题。

恰好在那时,这座岛成为孤岛。也就是一八八五年。

稻草人、开国、这座岛的闭锁,这之间肯定有关联。

都是往事啊。我会在不知道这些往事的情况下死去,这一点绝不会错。世间充满了即使想知道却也无法知晓的事情。

一八八五年是安政二年。德之助奔跑着。他跑在荻岛仅有的一条宽阔道路上,从港口向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迈不开步子。路边有紫阳花盛开,左右两边是一片新绿,绿色与棕色交织。

可以看到远处的钟楼。被刷成白色的十字型柱子上有一个又圆又大的表盘。德之助将满二十岁了,也有了妻子,即便如此,在路上奔跑时,他的童心还是会被唤醒。

港口位于岛的最南端,被高大的杉树包围,宛如一片小森林。

德之助刚刚目送最后一艘西班牙船只离去,此时在回家的路上。下午一点刚过,初夏的酷暑开始大展身手。穿过田野间的小道,可以看到坐在农田一侧、俯视着大海的禄二郎。

“你果然在这里!”德之助调整着呼吸,说道。

禄二郎转头看着他。“你去了吗?”

禄二郎是个美男子,柔软的头发下有一张瘦削的脸,与来访的西班牙人相比也毫不逊色。如今岛上蓄须的人越来越少,但禄二郎并不打算改变。德之助穿着短袖洋服,与之相对的,禄二郎穿着和服。

“去了。刚才,去了。”德之助说,“佩拉尔克老师也在船上。”

佩拉尔克是从十年前开始居住在荻岛的医生。虽然他耳朵不太好,但是位坚持每天接待病人的好医生。德之助知道禄二郎与他关系亲密,他也听说两人曾一起悄悄地做过手术。

“这样的话,岛上就一个西班牙人都没有了。”

“要封岛了吧。”禄二郎望向大海。

“Close my island。(关闭我的岛)”德之助发音蹩脚地说。

“别说南蛮人的话。”

“小禄你真是赶不上时代,这是英语。比起南蛮人的话,英语现在更流行。”

这座岛作为西欧人的休息地,已开设了两百余年。来客大多是西班牙人或罗马人,不过近年来其他国家的人也在增多。

“幕府就要解除闭关锁国政策了,去年的和亲条约 [11] 就是开始。”这并不是德之助一个人的想法,而是荻岛居民的普遍共识。荻岛的人也知道美国的黑船来到日本的事,是从来访的外国人口中得知的。但另一方面,荻岛与幕府之间毫无往来。

“开国之时,这座岛却与之相反,将要封闭。这是好的政策吗?”禄二郎抱怨道。

“没办法。这里既属于仙台藩,又不属于仙台藩;既处于幕府的管理之下,又不处于;虽然算是流放地,但也不是。”

“是支仓大人的土地。”禄二郎说,这里是支仓大人创造的世界,“我越来越不明白了,这座岛原本就被世人所遗忘,都已经这样了,还需要封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