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草薙回答说:“我不会告诉百合之外的人的。”原来如此,也许到明天,全岛的人就都知道我的事情了。

“可以向岛外寄信。”

“怎么寄?”

“轰大叔,”日比野像在说明考试的计分方法一般,“那个熊男会把信带走。如果有回信,他也会带回来。”

“但是收信和投递的人是我。”可以感受到草薙作为邮递员的自尊心,“请先把信交给我。”

虽说问了寄信的事,但实际上我还没想到要给谁寄信。不管是不是通过信件,我只想与静香一个人取得联系。我们分手这半年间,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

我和静香是在职场相识的。我只是个整日与电脑面对面的程序员,而她却是为全国都有分店的大公司设计管理系统的、真真正正的工程师。

她在“IT革命”这个词出现很久之前便开始利用互联网开展新事业、提出新企划了。她一个接一个地学习编程语言,参与了不少程序的开发。虽然周末也会休息,但带薪休假是从来不会考虑的。尽管如此,比起说她蠢的人,赞赏她的人更多。

但是,她最为珍惜的并不是工作。

虽然诸多程序中都有她的名字,还有她不抢功绩、默默在背后活跃的佳话广为流传,但她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不是她就不行”、“有什么事儿就找她聊聊”,听着周围的人说出这些话,她才得以触摸自身不稳定的主体性。

她说自己小时候受到过这样的教诲:“人经常忘记自己是人。”她的母亲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最重要的是,为了证明存在于世界上,要将自己的名字以印刷体的形式广布世间,或是去做若是没有自己便无法进行的工作——她便是受着这样的教育一点点长大的。

“我想被他人记住。”她说出这句话时,我回答道“我记得你”。但她想要的似乎并非如此。

她唯一的兴趣是吹中音萨克斯管。她说“对此我是毫无理由地喜欢”,实际上也吹得很好。我推测,她恐怕是想通过从肺部呼出的气体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吧。

“你究竟希望大家怎样看待你,才能够满足?”在分别时,我第一次诚惶诚恐地问出口。不如说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被大家包围,他们拍手对我说‘好厉害、好厉害’、哭着说‘我们一直等着你’,”她说着荒唐的话,“如果这样,我就可以接受并感到安心。”

“这简直就是历史人物啊。真是自恋啊。”我不假思索地说。

她望着我,目光中满是怜悯,却没有回应我的话。

我辞去工作,就是在这件事发生不久之后。视力变差、受到医生的警告不是撒谎,对于辞职一事我也没有一丝后悔,但我确实无法适应无业的生活。毫无变化的无聊日子没有一丝乐趣。我也没找到下一份工作,那时的我心中恐怕充满不安,因此便像精神病发作一般去抢劫了便利店。

从表面上来看,来到这座荻岛的我虽然没有得到掌声,却被特别对待,并有人说“在等着你”。换做是她,可能会感到满足吧?

“写信好啊。”日比野说完吹起了口哨。他的表情从某个角度看既像个少年,也像个貌美的青年,但更像天真的狗。

“但是,那个人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无论收到谁的信,都会感到高兴吧。”他像在说明物理法则一般断言。

虽然这是个奇怪的建议,但是我想,寄一封试试也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在担心,在她那高高在上的自尊的反面,是对于自身毫无自信,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在世间广撒罗网的邪教团体或者上门推销的诈骗犯的目标。

静香从玄关的邮箱里取出了报纸。

她手握报纸,准备烤面包片。在等待的时候她回到客厅,打开了音响。查利·帕克 [5] 演奏的音乐声缓缓流出。

时间是快到正午。倒过来算,早上七点到家,至少也睡了三小时吧。

正在负责的项目终于迈过了一个难关,年轻的程序员们彻夜努力。通宵加班的要求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近似于法西斯主义吧。

静香在这家公司工作了很久,但她并没有因此产生自满或优越感。

工作是为了让自我保持中心地位,并不是为了被崇拜,因为劳动时间与能力之间毫无关联。静香不想被子公司和愚蠢的上司看扁。

能提出好的提案,准备学习会,还能按时回家的人所说的话,会有谁听呢?“能早回家的人真幸福啊。”差不多说这么一句话就完事了。

她无意中想起了伊藤说过的话。“如果没有你在,会感到困扰的是你正在做的工作。试一次吧,将它放开。”这是与他最后一次相见时他所说的话。

他的话也许正确,静香明白这一点。但是能够让人感到幸福的东西并不总是正确的,这也是事实。对于静香而言,重要的是被他人视为必要。

脖子痛。静香缓缓转头。眼睛也感到疲倦。

“我要辞职。”那时,伊藤接着说。

“为什么?”静香问道。伊藤的回答是“我的眼睛痛”。听起来令人惊讶,但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因为这个就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