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钝岬往南(第2/3页)

出码头行驶了半个钟头,摩托艇绕过了一个钝形的岬角,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钝岬了,到这里蒂姆便放慢了速度,把船向里靠过一些,里边近岸一带礁石突起,又高又尖。我们现在都用足了目力在搜索——在中午的烈日下睁大了眼睛看,看不了一会儿眼睛就疼了,可我们还是只顾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岩石壁立的岸上我们两次见到有罅隙,可是兴冲冲靠过去一看,却发现都是浅浅的,不通的,里边根本没有什么藏身洞。

第三个罅隙乍一看去似乎更没戏,可是如今钝岬已是远远落在后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轻易放过。我们把船缓缓向那个罅隙靠去,近前一看,又是个不通的,就打算走了,叫蒂姆再继续往前开。那淡黄头发的后生还没有来得及掉转船头,一阵轻浪打来,把摩托艇又向岸边冲过去两三英尺远。

船头的柯顿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船外,突然一声高呼:

“在这儿哪!”

他拿手枪冲罅隙的一边一指。蒂姆让船又朝岸边飘过去一两英尺。我们把脖子伸得长长的,看清了罅隙的那一边我们原以为是连绵不断的岩岸,其实却是一道极高极薄、边如锯齿的礁石,跟这一头的崖壁是不相连接的,其间有条二十英尺来宽的水道。

“把船开进去,”治安官菲尼命令驾驶员。

蒂姆望着那里的水道直皱眉,他犹豫了一阵,说:“开不进去呢。”

他这个意见得到了摩托艇的支持,摩托艇在我们的脚下突然一阵抖动,发出一种刮擦似的声音,刺耳极了。

“别管它!”治安官大声喝道。“只管开进去。”

蒂姆对治安官气汹汹的脸色瞅了一眼,就把摩托艇开进去。

摩托艇又在我们的脚下抖动起来,抖得也更厉害了,除了那刮擦声以外如今又多了一种开裂似的声响,不过我们终于还是进了那个口子,拐到了那道边如锯齿的礁石背后。

礁石背后是一个V形的死胡同,进口处有二十英尺宽,里面有约莫八十英尺深,两边都是高高的石壁,走陆路是绝对进不来的,走水路也只有走我们刚才的这条路方能入内。水道里水势好急,真像能把我们的船都掀翻了似的,可是水道到这死胡同的三分之一处就断了。其余的三分之二就是满地白灿灿的沙子了。只见有一只小船,船头就搁起在这沙滩的边上。船上没有人。四下也看不到一个人。这死胡同里看去似乎也不像有个能藏人的地方。沙地上有些大大小小的脚印,还有些空罐头,以及一堆篝火灰。

“是哈夫的,”罗利朝小船一摆头说。

我们的摩托艇就在小船的旁边靠上了沙滩。大家都一跃而出,蹚水上岸——柯顿走在前头,其余的人都散开在他背后。

真像从空中突然蹦出来一样,哈维·惠登的身影陡地就出现在这V形死胡同的尽头,脚踩在沙子里,手里端着一支来复枪。他那张浓眉大眼的脸上除了一脸愤怒还流露出无比的惊异,他高声嚷嚷时嗓音里也一样兼有这两种情绪:

“你这个混蛋,两面三刀……”他的枪声一响,后面半句话也就听不清了。

柯顿早已向旁边一闪,扑倒在地上。那来复枪的子弹差那么一点,总算没有打中他,却嗖的一声,在菲茨斯蒂芬和我的中间穿了过去,把菲茨斯蒂芬的帽边都擦掉了一层,随即又啪的一响,打在背后的岩石上。我们四把枪一齐开火,有的还打了不止一枪。

惠登两脚朝天,往后便倒。等我们赶到他身边,他早已没了气——胸部中了三枪,还有一枪打中了脑袋。

岩壁里有个洞穴,洞口极窄,洞身较长,呈三角形,由于洞口是斜的,所以我们原先没有看见。我们发现嘉波莉·科林森就蜷缩在洞底的角落里。洞里有几块毛毯,铺在一堆干海草上,还有一些罐头食品、一盏提灯,此外还另有一支来复枪。

姑娘那张小脸蛋儿满脸通红,有发烧的迹象,一开口声音都发了哑:看来是着了凉,肺部受感染了。她惊恐过度,起初连像样点儿的话都说不上一句,看上去似乎已经不认识菲茨斯蒂芬,也不认识我了。

我们来时乘的那艘摩托艇已经不能再用了。惠登的那条小船载人超过三个的话,要在那样的海浪里穿行又怕安全没有保证。所以当下就由蒂姆和罗利先乘这条小船去凯萨达,再开一条大些的船回来接我们。一来一回得花上一个半钟头。他们走后我们就做姑娘的工作,极力安慰她,要她放心:我们都是她的朋友,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渐渐的,她的眼神似乎不是那么惊慌了,呼吸不是那么急促了,指甲也不是那么死死掐着手心肉了。做了她一个钟头的工作,她终于可以回答些问题了。

她说她一点都不知道星期四晚上惠登打算要绑架她的事,也一点都不知道埃里克给我打电报的事。星期五晚上她一夜都没睡,一直在等他散完步回来。到天亮还不见他回家,她急疯了,就出去找他。她找到了他——跟我见到的一个样。她就回到屋里,打算要自杀——想一枪了结自己的性命,也了结了她这身上的祸祟。

“我干了两次,”她声音轻得像耳语,“可是总下不了手。实在下不了手啊。我真是太窝囊了。我刚想要下手,枪口却总会对不准自己。第一次我打算打自己的太阳穴,第二次想打自己的心口;可是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啊。每次刚想要扣动扳机,我这枪口就自会往旁边一偏。第二次没有干成,我连再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于是就换了件衣服——因为她东寻西找一折腾,身上的那件夜礼服已经沾上了泥,又钩了个洞——然后就坐上汽车,离开了那个住处。她没有说她打算去哪儿。看来她连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地——她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自她来到了这里,祸祟就落到了她丈夫的身上。

她汽车开出不多远,看见迎面来了一辆车子,开车的就是把她带到这儿来的那个人。那人把他的车子一转,横在路中,拦在她的车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一看两车就要相撞,赶紧向旁边一闪,不想却撞到了一棵树上——其他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睁开眼来,人已经在这洞里了。自此以后她就一直在这洞里。那人也差不多就一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她要游水逃出去吧,既没有这个力气,也没有这个勇气,而这儿又没有第二条出路。

那人什么都没有给她说,也什么都没有问过她,偶尔跟她说一两句话也无非就是:“一些吃的,拿着,”或者“我回头给你拿点水来,眼下你要渴了的话就吃点罐头番茄酱先对付一下,”反正总是这一类的话吧。她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自从她丈夫死后,她也总共就见过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