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上帝(第3/4页)

我踮起了脚走到门口去听了听。听不到一点声息。我把门慢慢拉开,还是听不到一点声息,门里透进来淡淡的天光,朦胧中也看不到有什么动静。明妮·赫尔希的房门开着,我刚才出门就是一跤,并没有把房门关上。我打过的那个不知是神是鬼,现在也没了影踪。我就走进明妮的房间,把电灯一开。明妮还跟先前一样,躺在床上沉沉大睡。我收起手枪,揭开被子,抱起明妮,把她抱到对面那个女仆的房里。

“你看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她苏醒过来,”我来到床前,把混血儿姑娘往那个女仆的身旁一扔,对那个女仆说。

“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管保没事儿:像这样的人多了,没有不醒过来的。”

我只是“哦?”了一声,就走了。我赶紧下到五楼,到嘉波莉·莱格特的房间里去。

嘉波莉的房间里空空如也。科林森的帽子和大衣都不见了,嘉波莉拿进浴间里去的衣服也不见踪影,连那件沾着血的睡衣都不在。

我把这一对男女暗暗痛骂了一顿,男的女的都骂,好表示我对他们无所偏爱,不过恐怕矛头多半还是针对科林森的。我啪的一声关上了电灯,从前楼的楼梯上飞奔而下,心里怒火万丈,样子一定也是暴跳如雷,人给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身上衣服破一块挂一块,一只手里拿着把血淋淋的匕首,一只手里握着把枪。奔下四段楼梯,没有听见一点声音,可是到了二楼,便听得见底下有个声音,好似隐隐的雷声。我就飞也似的冲到底楼,才听出来是有人在敲前门。我真希望这来人是个警察。我就到前门去开了锁,把门打开。

来的却是埃里克·科林森,两眼发直,脸色煞白,像发了狂似的。

“阿嘉在哪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你这个要命的家伙,”我大骂一声,就拿手里的枪往他门面上砸去。

他腰一弯,朝前栽了出去,两手在门厅的对面墙上撑住,这才收住了脚步。他俯倒了身子匍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又慢慢直起身来。嘴角边上挂下了血。

“阿嘉在哪儿?”他还是不死心地问。

“你把她扔在哪儿啦?”

“就在这儿嘛。我正要带她走。是她要我带她走的。她叫我先出去看看街上有没有人。怎么一转眼门就关上了。”

“你真聪明,”我埋怨他说。“她这是哄你,还是故意要支开你,怕那个要命的所谓祸祟落在你头上。你这个家伙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照我的话去办呢?唉,好了好了,还是跟我来吧,我们好歹总得去把她找到。”

跟穿堂相通的几个会客室里都没有她的影踪。我们让会客室里的灯都开着,急忙顺着中间的走廊往后边赶去。

从一个门口里突然蹦出个穿一身白色睡衣裤的小不点儿来,一头冲过来缠住了我,死死抱住了我的两条腿,差点儿把我绊了个人仰马翻。他嘴里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我把他拉开,一看原来是那个叫曼努埃尔的孩子。他惊慌万状的脸上满是泪水,边说边哭,所以也根本没法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有话慢慢说,孩子,”我说,“你说的我一句也没听懂。”

后来我总算听明白了:“不能让他杀了她。”

“谁杀谁呀?”我问他,“你慢慢儿说。”

他还是说得不慢,不过我总算勉强听出了“父亲”和“妈妈”这么几个字。

“你父亲想要杀你的母亲?”我就问,因为字句这样搭配似乎可能性最大。

他连连点头。

“在哪儿?”我问。

他把手一扬,指了指前边的铁门。我刚要抬脚跑去,却又赶紧停下。

“听我说,孩子,”我要跟他提个条件,“我很愿意去救你母亲,不过我一定得先知道莱格特小姐在哪儿。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就跟他们一块儿在那儿呀,”他叫了起来,“哎呀,快去呀,快点去呀!”

“好。跟我来,科林森。”说完,我就带上他们向那头的铁门飞奔而去。

铁门关着,却并没有锁上。我就把门一把拉开。只见一面的房顶边上斜斜投下一道白得发青的巨大光柱,照出了圣坛:圣坛上白漆、水晶玻璃,加上银器,竞相辉映,亮得耀眼。

嘉波莉就蹲在圣坛的一头,迎着那道光柱仰起了脸。在刺目的强光里看去她脸色惨白,漠无表情。阿罗妮亚·霍尔东躺在圣坛的台阶上,正是里斯医生原先尸体所在的那一级。她前额上有个乌青块。手脚都用阔幅白布条绑了起来,两条胳膊就绑在身上。身上的衣服已经给撕去了大半。

约瑟夫身穿白袍,站在坛前,面前就是自己的妻子。他张开了双臂,高高举起,站在那里,从脖梗子到脊背一齐深深后仰,好抬起他那张胡子脸,朝着天空。他右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角质柄切肉刀,长长的刀身呈一道弯弯的曲线。他是在向苍天说话,可是因为背对着我们,所以我们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我们刚一进门入内,他却就放下了双臂,冲着他的妻子俯下身去。当时我们离他还足有三十英尺远。我急得大叫:

“约瑟夫!”

他重又直起腰来,一边扭过身来看,他的刀子也随之进入了我的视线,我看清了刀上还没有血,依然闪闪发亮。

“我现在已经不叫约瑟夫了,谁还在叫我约瑟夫?”他问道。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有一句说一句:当时我站在那里——因为我在离他十英尺以外就站住了,科林森就站在我的身旁——看他这模样,听他这口气,我心里可始终没有起过半点“大概还不至于会出什么大娄子吧”一类的幻想。他当时也没等人家应声,就又继续说道:“现在已经没有约瑟夫这个人了。你现在可以明白了,普天下的人很快也都会明白的:以前你们大家叫他约瑟夫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约瑟夫,而是上帝的真身。你既然明白了,就走吧。”

我那时真应该喝一声:“一派鬼话!”就赶紧向他扑过去。要是面前换了个人,我早就这么干了。可是对这个人我却下不了手。我说:“我得把莱格特小姐和霍尔东太太带走,”口气里有些举棋不定,简直还带点歉意。

他挺了挺身子,显得又高了几分,那张白胡子脸是铁板的。

“走吧,”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快给我走,你要是再胆敢违抗,小心落个天诛地灭的下场。”

给绑住了手脚躺在台阶上的阿罗妮亚·霍尔东开了口,她的话是对我说的:

“开枪呀。快快——快些开枪。快开枪呀。”

我对那男的说:

“我也不来管你到底真名实姓叫什么。反正你这是该坐班房的罪名。快把刀子放下。”